第二章 日月空,嫵媚嫚嫚


亞歷山大長廊


  雪覆沙皇村,亞歷山大行宮外,冷寂如死。

  大殿內傳來細細切切的弦樂、喧囂的歡笑聲,打破寂靜深殿。細聽之下,有人與貴婦攀談,有人調戲侍女,有人揮觴獨飲,各得其所,好不愜意。

  正值酒酣耳熱之際,衆人卻聽見亞歷山大長廊裏響起了沉沉的腳步聲,那悠長沉重的聲音穿透冷峻的大理石,越過重重宮門,那堅定不紊的步伐,帶著某種完美主義的性格與鋼鐵般的紀律。

  那步履的主人疾風般地,轉瞬已現身於衆人飲酒作樂的大殿前。殿外侍立的宮人們鴉雀無聲,屈躬彎腰,紋絲不動。

  水晶燈煦如春日的亮光,照破殿外凌冽的冬雪,亦照見一襲黑貂風氅,一雙沾滿雪泥的皮靴,一張因疾馳趕路而憔悴疲憊的臉龐,孤寂雪夜中冒雪歸來之人,正是俄羅斯的統治者——沙皇尼古拉斯。

  弦樂戛然而止,女衆屈膝,男衆彎腰,紛紛向沙皇行禮。

  他的目光迅疾地掃過殿内,華服金鑽,羽扇雍容,燁燁生輝,幾個貴婦擁簇著一位尊貴的婦人,她身穿内斂的幽藍色宮裝,懷裏卻抱著一個圓白嬰孩,一雙眼不避不退,平平迎向走進大殿的沙皇。

  「陛下!您可回來了!」她語聲空洞,無喜無悲,客客氣氣地行見禮,垂著目光,端著向來無風無浪的一張臉,端莊中露出淡淡的和氣,正是一個皇后該有的莊重神情。

  沙皇審視她身上的衣裳,幽藍色把她皙白無血色的皮膚襯得更加地慘白。

  心中卻思忖著,看這般陣勢,午時隨駕到雪野狩獵的隨扈們,必已向她稟明了一切︰就在沙皇獵殺了一頭北極熊之後,衆人卻在一處熊穴中發現一名女嬰,旋即,沙皇獨自馳馬離去,沒有帶任何隨從護衛,無人知曉他的行蹤。

  在寒冬風雪裏,沙皇獨自一人快馬加鞭,一路飛馳到了何處?

  無人知曉。

  尼古拉斯生性孤僻嚴峻,這般的行止並不令人詫異,然而以工作狂人著稱的他,世間有何等人何等事,能夠讓他暫時放下一切,離開宮闈?

  必定是十萬火急之事。

  十萬火急又是何事呢?

  而亞歷山卓皇后心下的疑惑,並沒有從丈夫的堅定的眼神中,得到了明確的答案。

  只見沙皇的目光越過眼前一切,不動聲色地直望向廳堂另一個角落,那裏立著手持高脚杯的皇弟米凱爾,正與銀行家馮史格男爵把酒言歡。

  莫非,陛下異常的舉措關乎米凱爾?

  只見沙皇直直走向皇弟,出言時只問了一句︰「可想清楚了?」

  一時殿上鴉雀無聲,衆人皆不解其意。

  唯有他們兄弟二人心照不宣。

  米凱爾頓時心中雪亮,不需言語明示,只消一句話就暗示了,沙皇已經先入爲主,認定他就是生父。若是不認下這名女嬰,必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,不知會翻出什麽樣天大的醜聞。清修貴女犯了清規,竟然在修道院懷孕生子,這樣的醜聞非但嚴重傷及皇家顔面,也會累及教會清譽。

  然而君權神授,皇權靠教會鞏固,教會靠的是修女修士們背後的財力與勢力。

  此間只有沙皇一人讀過信箋,再也無人知曉信上内容了。而這個自稱六月的女人,並無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。

  反正在他名下已經有數名私生子,認下這筆爛帳,除了面對皇妃顔面無光之外,其實也不差這一個了。既然陛下有意助他一臂之力,壓下醜聞,對此事必定已有完美的安排。

  於是,米凱爾唯唯諾諾地接口,含糊其辭地說︰「皇家私生子女向來只能寄養在其他貴族名下,不得留在冬宮撫育,臣弟一時⋯⋯也不知該將孩子托付給哪一戶人家⋯⋯」

  「馮史格!你們夫妻一直膝下無子,不如收養了這名女嬰吧!」沙皇漫不經心的語聲,卻字字帶著逼仄的壓力。

  馮史格驚愕抬眼,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對。

  米凱爾心下驟然大悅,原來沙皇是為他找財主來著,一名丟棄置於雪地的棄嬰,母不詳,父不明,原本是送往聖彼得堡棄嬰堂的命,沙皇點石成金,讓生錯命的女棄嬰,轉瞬間變成全俄羅斯最富有的繼承人。

  這實在是太妙了!

  沙皇不待馮史格回應,嚴峻的語聲驀地轉為溫和,立馬便做出重大決定,「馮史格!那就封你為男爵吧!來匹配公主高貴的血統。」

  乍然,米凱爾全都明白過來了,萬事俱備,現只欠他一口承諾了,沒有皇家的血脈、沒有羅曼諾夫高貴的血統,俄羅斯第一大財主馮史格怎會看上這樣一個養在雪地裏、為白熊所哺育的野孩子?他可是中央銀行的總裁,父親老馮史格從日耳曼來到雪國俄羅斯打天下,攢下了一份可觀的家業,如今馮史格的家當,富可敵國,是爲俄羅斯首富。

  猶太人是多麽精明的民族啊!怎肯買下這筆帳?

  自中古以來,猶太人多是從事商業,是賤民的身份,在貴賤分明的貴族社會中,同樣是貴族,貴族之中也有分貴賤,也不是可以任意婚配的。賺得一桶金容易,得到擡舉賤民身份的機會,卻是千載難逢。

  「我這個可憐的女兒,若是能在如此優渥的家境中成長,那我就放心了。」米凱爾終於肯明明白白地道出『女兒』一詞。

  算是認下了這筆風流債。

  還未及聽得馮史格的回話,隱約中已有朗朗笑聲從外間長廊傳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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