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私情

　　「陛下還是執意前去？」

　　瑪麗亞皇太后勉力支起沉重的身子，慵然倚在榻上的錦靠，一雙顫動的手，接過伊曼手上的藥瓶，皺眉啜了一口苦藥，目光淡淡瞥向夏洛特皇妃。

　　波蘭華沙又傳出叛軍，沙皇一怒之下，欲親自前往鎮壓，衆人無不勸阻，這是近日聖彼得堡朝野關注的焦點[1]。

　　夏洛特閃爍著一雙寶石般璀璨的明眸，眉飛色舞地應道︰「日前閣員們進諫，似乎已經是勸住了，不若之前執拗了。」她身穿一色緋色綴紅寶宮裝，不時扇動著手中的一把緋色羽扇，耳上胸前盡是滿天墜落的流星，紅寶石的瀲灧光芒隨著身挪而顫動。她這種艷光四射的美，是一種叫人一時不知從何看起的繁麗。

　　「歐瑪[2] 放心，想必姆提[3] 也會儘力勸諫父皇。」伊曼溫言低眉、幽婉深斂、素衣薄妝，垂手侍立一旁，身著一襲白紗金花宮裝，沿著誘人的曲線向上看，裸露的胸際蜿蜒著一撮金色、撩人的捲髮。

　　皇太后久病臥床，無力頷首，只微弱地説句︰

　　「甚好。」

　　伊曼服侍太后喝下了藥，為皇妃佈好了茶點，便去擺弄景泰藍花瓶裏的玫瑰花，只不過稍稍一失神，花刺卻無情扎入她指尖，極輕快的一扎，卻有錐心之痛，流出了許多血，便藉機轉身告退。

　　每回夏洛特皇妃前來侍疾，婆媳倆私底下總是不少體己話要説，伊曼總會乖覺地退出回避。

　　皇妃是米凱爾親王的妻子，是符騰堡國王的孫女，是皇太后娘家的人，太后遺囑已將這座頤養天年的巴夫洛夫宮（Pavlovsk Palace）贈與她夫婦二人，足見太后對這位兒媳婦的偏愛。

　　而伊曼卻是皇后的養女，是皇后出嫁時，從普魯士娘家帶來俄羅斯的孩子。她雖是皇太后身邊最貼身、最疼愛、最倚重的人，但在太后眼中，伊曼終究是個普魯士人。

　　伊曼退去外間所有等候召喚的侍女，獨自靜靜倚了外間長榻，吸吮著指尖，失神地望著灑落桃花心木地板上的晨間光影，長窗處深紅天鵝絨垂幔忽地浮動搖曳，她清麗嫵媚的容顔驟然浮上詫異之色，喃喃似自語，「米凱爾是你嗎？」

　　忽有個人影從身後環住她、在耳畔低語著︰「伊曼！」

　　他說得聲音低微繾綣，溫柔入骨。

　　她心頭一震，只是再平常不過的低喚她的名，就生生地被挑出滿身欲火，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魅力，她抬起頭來注視著他，他眼睛晶亮亮，望得讓人心慌。

　　那雙湛藍的眼眸，像是一片深沉無底的汪洋，一失足便會跌得粉身碎骨、萬劫不復。

　　她艱難地拴住即將奪腔而出的心。

　　他見了她的赧態，忽地嗤笑了起來，不由分說將她牽起，轉入厚重的帷幔之後，隱入一個隱秘的死角。

　　接著他扯去身上的黑色外衣，拽出裏面襯衣下擺，解開襯衫上兩個釦子，坦露出男性的胸膛。

　　在這樣的時間，在這樣的地點，這樣的舉措，她被這樣格格不入的氛圍攪動得燥熱難挨，又掛念裏間的皇太后與夏洛特皇妃，一時心如擊鼓，張口難言。

　　「米凱爾⋯⋯」她只嬌嗔地出了聲就沒法再說話了，因為他的雙唇已經堵住了她的雙唇，一隻手撥開覆在她胸前輕如蟬翼的薄紗，另一隻手從後面拽住了那一頭金亮波浪的長髮，她一瞬間吃痛，仰起了頭，眼尾輕輕一挑，魅惑得可怕，誘得他俯身去舔舐她那柔軟的酥胸。

　　伊曼一顫，想掙扎，卻被他狠狠箍緊腰肢。

　　窗簾厚實密不透風，嚴嚴實實地裹住兩人，帷幕像是一道牆將他們與宮裏的一切隔開，殿内卻不時傳來他妻子朗朗的嬌笑聲、他母親陣陣的咳嗽聲⋯⋯

　　妻子的聲音似乎能矇蔽他的良心，掩護他偷情，她那清朗的語聲巧妙地掩蓋住窗簾内細細低呻吟聲，一陣一陣襲來的浪潮，纏綿悱惻，似乎無止無盡。

　　正值荳蔻年華的伊曼在此孤寂的宮中，陪伴垂垂老矣的太后渡過餘生。

　　圍繞身邊的人有那麽多，她的内心卻是孤寂的。

　　唯有他會如此待她。

　　男人燙熱的軀體，幾乎要把她融化，他粗重地喘息著，癡迷地咬著她的耳珠說︰「伊曼！等母親百年之後，我一定讓皇兄批准離了夏洛特。」

　　她卻挑釁地說︰「她就在裏面，你現在去把事情挑明。」

　　挑明？電光火石中，他愕然地僵住身體的動作，不動聲色地冷肅地凝視了她一眼，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怒，她竟然在這個節骨眼要他去跟皇妃攤牌，這豈不是要了皇太后的命。不知是怨還是怒？他陡然回身狠狠地拽下她身後的那襲深紅金花簾幕，嘩啦地便一把將整幅厚重的絨布給扯了下來。

　　伊曼一瞬間被扔進了一個無邊無際無邊的深紅酒海裡，絨布上的織金薔薇泛著金波般粲然的冷光，她一身雪色白紗捲成了酒海中的一抹泡沫，微微顫抖的手恰到好處地被他有力的手給穩住了，她的身子只是被輕輕捲入紅色的漩渦裏，著地時毫無痛覺。

　　内殿是他的妻與母，外殿都是耳目。

　　不消片刻，足音由遠而近，紛沓而至。

　　待宮人將她從一團紅布幔中扶了出來時，她起身站穩脚跟時，顫巍巍地將視線投向長廊時⋯⋯

　　他已然不見蹤影。

　　轉身回首，夏洛特不知何時出了內殿，立於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，眉峰微蹙，目光犀利，彷彿洞穿她的心思。

　　那犀利的目光，竟令她心口緊了一緊。

　　順著她的目光看去，那團紅絨布靜謐無聲地攤開一線黑色的衣袂。

　　那是他揮霍掉的，激情。

【背景音樂】『第12號E小調小提琴奏鳴曲』第三樂章，是小提琴家帕格尼尼（Niccolò Paganini）的作品，為David Garrett所演奏。


[1] ​ 尼古拉斯一世是最後一位兼任波蘭國王的俄羅斯沙皇。
[2] ​ 德語以Oma為祖母，三人的母語皆是德語，因而使用歐瑪。
[3] ​ 德語以Mutti為母親的昵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