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雪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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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地熊嬰，禎祥吉兆，這樣祥瑞之兆卻將她推向死亡之路。若不是爲了分娩，她們主僕也不必在這大雪天裏挪移到這座陰冷的古堡裏，一切只是爲了顧及身份體面，公主的顔面，修道院的顔面，還有「那人」的顔面⋯⋯
一切都按照「那人」的指示和安排，女嬰一落地，立即裹上北極熊幼子的皮毛，暗地裏由人送至雪地。尋獲熊嬰的那一夜，那人曾經帶著喜訊來探望她，說是熊嬰已經安置在亞歷山大行宮裏，並安排了俄羅斯首富為養父養母，那人冒雪而來，全爲的是讓她放下這顆心。
然而千算萬算，再縝密的計劃安排都敵不過︰
突如其來的產褥熱。
產婦連日來高燒不退，消息疾如驚風地傳至聖彼得堡沙皇御駕前。
「公主！」翡翠輕柔的聲音將她自死亡邊緣喚回。
自公主分娩後，翡翠日夜不離地在榻前守候著，此時也形容憔悴萬分。醫生不敢明言，但翡翠心中明瞭，公主一連十日高熱昏迷，或許再也不會醒來了。此時公主氣若遊絲，全只靠一股意志力勉強續著一口氣，爲的是要見到那個人。
她淒然掩了床幃，目光朝向床頭櫃上擺著的一盆雪，方要更換冰袋，忽地凝神側耳傾聽，「公主，您可聽見什麽了麽？」
靜夜裏，遠遠傳來了一種奇異的咔咔聲響，竟像城門的鎖鏈。
是聽錯了吧。
可那古老沉重的聲音分明已穿透雪夜，驚擾了古堡的寂靜，雪梟離枝，嗚嗚哀鳴，如泣如訴，淒厲驚心。
相繼又有一聲聲噠噠的馬蹄聲，石磚響徹夜空、與古堡共鳴。一聲，比一聲更近；一聲，比一聲更急；一聲，比一聲更悠長。
旋即是那篤篤的步伐，由遠而近，堅定而不紊亂，在長廊裏回響著，這脚步聲在這樣寂靜夜，牽動著某種異樣的情緒。
翡翠立即站起身來，黯淡的目光，忽然像一盞燭燈被點燃，「公主，是他來了。」
一名守在外間的侍女從外飛奔而來，步子踉蹌，「翡翠！趕緊準備迎駕！」
「妳慌張什麽，這深夜裏是誰讓人開了城門？」
「是⋯⋯是陛下到了！」侍女急喘回應。
翡翠卻不疾不徐地回身、對帷幔裏的人說︰「公主，他來了。」
那沉沉的步履如急電如驚風，轉瞬間已來到了病榻前。微弱的燭光照見足下滿是濘雪，眉峰還沾著一抹雪渣滓，冒雪夜奔而來的沙皇看起來十分狼狽。
翡翠的目光平平凝視著立於面前的君王，過了半晌，才緩緩低頭屈膝，行了宮禮，「陛下平安！」
待她平身與沙皇四目相交時，早已是淚流滿面。
皇帝並沒有理會她，目光越過眼前一切，直向深處垂掩的帷幔，啓齒出言的第一句話便是︰「燒退了嗎？」
「公主已經昏迷了十天十夜，高燒一直不見消退，恐怕是不好了⋯⋯」
翡翠語聲悽切，沙皇聞言，心頭一震，悲愴的情緒急遽攻佔了心頭，從死水裏驟然掀起一陣驚濤駭浪。
正是這句話讓枯井生波。
這句話喚起沙皇沉睡多年的記憶，八年前最後一次踏入皇太后的寢宮時，卻驚動了伏在床沿打盹的她，只見她睫毛微顫，一睜眼，便流波照人，也是這般對他說了同樣的一句話︰「恐怕是不好了⋯⋯」
那是在1838年冬天的一個夜裏
[1]
，俄羅斯正處於永夜之中，也是同樣的寒冷雪夜裏，天下著連綿不斷的大雪，他冒雪趕到巴夫洛夫宮，天色晦暗苦寒中，在被死亡之影籠罩的行宮裏，迎向他的卻是一張洋暖宛若初春煦陽的容顏，目光憫柔若春水。
眼前這個正值雙十年華的柔媚女子，正是那久違的伊曼紐耶，人稱伊曼公主。
沿著她那曲折緊張的曲線往上看，一掛珠光圓滾的珍珠在胸前起伏滾動著，乳溝間顫動著一塊鎏金翡翠，翠綠的顔色烘出她雪白柔嫩的肌膚，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感覺。
這女孩他曾經見過無數次，她是皇后的養女。
自他登基以來，終日政務纏身，從未留意到當年那個雪白憨甜的小嬰孩，轉眼間已出落如此姿貌，是個柔橈嫚嫚、嫵媚纖弱的大美人兒。
在她這張姝麗的臉孔中，依稀能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，她的生母——漢諾瓦皇后菲德莉克，那個柔媚女子是一個能讓天下所有男人傾心的女人。
公主未滿週歲便離開生母，隨同皇后嫁入俄羅斯，她曾是連繫他們夫妻之情的小天使，陪伴他們渡過人生中最深情的時刻。當她還是個少女時，因形容姿態嬌柔美麗，深得皇太后的喜愛，便一直陪伴著太后住在巴夫洛夫宮，卻無人想到，是到了該為公主議婚的時候了。
公主多是遠嫁他國的命，或許太后有私心，想留住她消磨孤獨寂寞的晚年；或許皇后有私心，想留住她緬懷死去的母親；或許沙皇自己也有私心⋯⋯既然無人開口，身爲養父的他也佯裝沒想到，就這樣，美麗的公主被大家所遺忘了。
寂寞無聞的伊曼公主在巴夫洛夫宮中，孤獨地長大，孤獨地綻放，踩著一雙泛珠光白皮高跟鞋，踩過園裏無數起起落落的影子，踩過無窮晨昏歲月，她的世界如日升日落，從未有什麽變化無常。
空庭重露盡，往事靜如煙[2]
然，天生曼麗的容顔，注定了她的人生不會是花開花落兩孤寂。
[1] 歷史上保羅一世的皇后瑪麗亞死於1828年，享年69歲，而非死於1838年，本篇小説是爲了配合女主角的年齡，讓她多活了十年。
[2] 語出慕子青︰ 回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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