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假面

伊斯蘭廊柱廳


  久病的皇后遵照醫生囑咐,於去年前往氣候和暖的西西里島巴勒摩療養,初春歸來時太后已然病逝,伊曼也隨著沙皇一同回到了冬宮。皇后見到久違的伊曼重歸她膝下,心下極爲歡心,一時心血來潮,趁著春光煦暖明媚之時,母女聯袂出遊,由女官芭芭拉隨侍陪同。

  初春的御苑依是積雪皚皚,微風摧動林梢,雪塊簌簌震落。封凍成冰的山澗,在雪原中不見涓流,卻聞得泠泠水聲回蕩林間,與女子的笑聲在雪野中相應和鳴,悅耳動聽。

  三個女子共乘一輛雪橇,身擁紫貂、依偎飛越雪野,好不快活。

  雪原上,遠遠見到一人騎著一匹黑鬃駿馬,身穿玄色騎服、貂絨大氅,疾馳近前到雪橇邊,奔馬迎面而來的是沙皇尼古拉斯。

  沙皇馬背上英姿倜儻,勒馬停蹄。芭芭拉抑不住滿心的驕矜和歡喜,芙蓉笑靨,俏向君王綻放,竟無視端坐身側的皇后,指著那匹坐騎,朗朗嬌嗔一聲,「可以與陛下共乘一騎麽?」

  驕陽映雪,山林寂靜。

  皇帝卻漫不經心笑了一笑,一道精光掠過皇后的臉,馬兒繞著雪橇轉了一圈,馬蹄揚起雪末,風氅擋住了春陽,遮住了皇后那怏然微瀾的神色。

  芭芭拉迎上前去,仰臉柔柔一笑。

  他伸手來攬她,這隻強有力的手臂,令她神馳心蕩,她緊抓住他的手,縱身躍上馬背,便緊緊倚靠在他肩頭。

  就在這一瞬間,伊曼怔怔不敢相信她所見的景象,不禁側頭睇了身邊的皇后一眼,她眼眸中色澤明暗不定,意味深長。隨即轉眸去凝視沙皇,見他眉鋒斜挑,唇上薄薄噙了笑,與她迅速對視一眼,眉目間恍惚掠過巴夫洛夫宮曾經有過的那一瞬間,嚴厲銳利目光驟轉溫柔的一瞬。

  陽光照進沙皇深邃的眼,眼裏有溫柔微光。

  將芭芭拉的一顆心,悠悠揉入這微光裏。

  亦將伊曼滿心的疑惑,擋在這微光之外。

  他一言不發將芭芭拉帶上馬背,策馬向茫茫雪林飛馳而去,兩人的背影似乎更偎緊了些。乘風縱馬,耳邊疾風呼嘯而去,倚在君王的懷抱中,再凜冽的風也不覺得寒冷。

  伊曼揚鞭策馬,讓雪橇踽踽前行,兩人沉默無言許久,才啓齒道出一聲,「父皇他⋯⋯」

  皇后怏怏不悅地應著,「他倆在西西里時,就開始了。」原來沙皇曾經親自陪同皇后前往西西里療養。

  她輪廓深陷的雙眼,灰藍瞳仁在日光下看似淡然煙晶,冷意直染眉鋒,那種冷意並非心灰意冷,而是勘破一切的冷然。久病的她早已學會了不去在意丈夫與身邊女官暗通款曲,以她的病情來説,這是遲早的事情,與其發生在她看不見之處,不如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。

  沙皇再怎麽喜歡這個活潑率真的女子,芭芭拉終究只是個女官,所出子女只能是私生子,威脅不到皇后在冬宮中的地位。皇后的父親是普魯士國王,兄長是日後的德意志皇帝,兒子將來會繼位為俄羅斯沙皇,連養女伊曼都是英國國王的嫡親孫女,只要她活著的一天,永遠會是尼古拉斯的皇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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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隨著雪水的消融,五月節裏上林苑已是飛花穿庭,姹紫嫣紅,百花爭妍。沿襲冬宮歷來傳統,日間立柱賞花,夜間化妝舞會。

  假面舞會前,十餘位宮妝麗人隨皇后信步庭中,遊園賞花,皇后素來溫柔敦厚,與皇室女眷相與融洽。伊曼亦步亦趨隨侍在側,含笑伴隨在皇后身側半步之遙,言笑間神采飛揚,幾名初見伊曼公主的皇室女眷,一時怔住,只覺那嫵媚姿色迫人欲窒。

  衆人彷彿見過她的人,那時她尚隨侍太后身側,偶爾在慶典宮宴上驚鴻一瞥,隱約也知她是個柔媚嬛嬛的少女。

  賞花之後,皇后與公主相攜入内更衣,伊曼換上一襲泛著異彩流光的纏金緋紗,胸前一掛紅寶石顯得雍容冶艷,灼灼扎著人眼。皇后從鏡臺首飾箱中,取出一方極爲眼熟的幽藍天鵝絨錦囊,扯開錦囊,便露出那支看熟了的髮簪——奧拉洛夫鑽石。

  皇后為她簪在髮髻上。

  鑽石的清光頓時壓下全身的紅艷。

  「太后留下了一些首飾⋯⋯」皇后並沒有把話説完,伊曼熟知太后遺囑,首飾是太后為她備下的嫁妝,只不過,宮中並無人談起公主出閣之事,彷彿是個禁忌。

  伊斯蘭廊柱廳裏水晶宮燈高懸,流光照見舞池中麗影翩躚,男男女女都帶著假面,人人皆緘默不願出聲,神秘氛圍不斷地挑逗著敏感的神經。

  殿上樂起舞起,隨著舞動的身姿,咄咄珠寶艷光紛飛粲然,隔了明燭光影,透過假面的眼,窺見深的幽藍,淺的槿紫,冷的雪青,火的緋紅,幽幻魅影,不知與誰相擁共舞。

  伊曼與四五人共舞後,脚步隨著一個舞伴轉入一處偏殿,樂聲漸漸遠去,月光被濃雲遮蔽,男子的體味在濃黑夜色中浮動,兩人離得極近,隱約觸到彼此肌膚的溫熱。兩人氣息交織於極靜的黑幕裏,只聽得彼此漸漸凌亂的心跳。

  他微冷指尖拂過她的臉頰,猝然俯下身來吻住她起伏不定的裸胸。

  她緊閉了雙眼,任憑那舌尖滑過頸項,探入乳溝⋯⋯所到之處,徐徐挑動,寸寸纏綿,勾起體内深處的慾念妄動,令她輾轉煎熬難耐。

  他緊緊攬著她腰肢,將她帶入長榻,她掙扎喘息著,對方並不就此歇手,她不免驚惶,她是未嫁公主,有誰竟敢如此膽大妄爲。

  他從肩頭細細嚙吻,直吻至耳際,將她的耳珠含在口中,輕咬,深吮,伊曼禁不住呻吟了起來,他喑啞地喚著「嫚嫚」。

  是再也熟悉不過的聲音,伊曼驚呼了一聲,「父皇是你!」

  涔涔淚水無聲滑落,濕了他的唇,鹹苦直抵心間。

  那人決然應了一聲,「我不是妳父皇。」

  她泉湧不值的淚眼令他絕望若狂,便伸手狠狠扯下她上身的緋紗,在裂帛聲中雪頸肩頭連同酥胸盡裸。

  男子肌膚的灼熱,身軀的沉重,將她禁錮在情與欲的囹圄裏,掙扎在父女之情與肉體愛欲的邊緣,不得動彈,不能呼喊。

  驟然間,雲破月來花弄影,她伸手扯下他的假面,看清他的面目。猛然驚覺,太后靈前的那個女官是他安排去引誘米凱爾的。

  而皇后簪上的鑽石卻是今夜的指引。
  
  假面下所掩藏的有多少是真情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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