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︰那人之二

 


           遠遠走近一個熟悉的湖水綠身影,身後還跟著一個侍女,似乎在找誰,再近了些蘇菲才認出是綠蒂。


  她一見蘇菲與人端坐在湖畔,連忙快步走近,看見保羅卻不禁臉一紅,面有羞赧之色,隨之行禮打躬,並不知對方即是皇儲。

  綠蒂在跟前舒了一口長氣,道:「公主讓我找得好苦喲!可總算是找到著了。」

  蘇菲起身,對著保羅說:「綠蒂是我的伴讀,是薩克森人,我們自小說的是德語。」旋即指著綠蒂身後的女僕,「書交給這位席可就行了,她是我的貼身侍女。」

  保羅卻心下有點踟躕,便對蘇菲使了個眼色,眼中似乎另有深意,蘇菲也跟著使眼色眨眨眼,「你放心好了,今天的事,我不會跟你母皇説起,不過若是索菲婭自己去跟她說,我也愛莫能助。」

  他點頭,不禁暗讚她的機靈,也不好再説什麽了,便遞上懷中的書。侍女席可接下他懷裏的書,綠蒂幫忙扶正,好奇地拎起兩本,隨手翻閲了一下。

  三人走了兩步卻又被保羅叫住,蘇菲回頭看,他卻說︰「在這宮闈內,這些書還是不要讓人看見的好,若是有人問起,就說是女皇的舊書,是我拿給妳打發時日的。」

  蘇菲回首一笑,燦然猶如漫天灑落的秋陽,突然向他大喊了一聲︰「Sola fide!」[1]


  他也應著,「Sola fide!」

  她那漸行漸遠的身影,身上緋色披肩隨風翩然幡動,綽影如約,竟像是一絲無形的線,無不牽動著他的心。

  待遠離了湖畔,直到看不到身後的王子,踱到寢宮前,蘇菲才停住脚步,「說吧,是誰告訴妳,我和皇儲在湖畔的?」

  綠蒂輕呼一聲,嘆道:「公主啊!什麽事都瞞不過妳那雙精明的眼。」

  蘇菲用手輕晃披肩上的流蘇,盈盈調笑著,「叫妳來的人,是不是女皇身邊的那一位容貌極妍的女官呀?」

  席可瞇起眼笑,說:「可不是麽!她突然來到我們寢宮裏,知道我們波蘭人只能聽懂一點俄語,比手畫脚地指示我到湖畔找妳。」

  蘇菲輕蹙眉說︰「我只不過和皇儲到湖邊繞了一圈,算不上什麼大事,她何必如此緊張?看樣子,我們是被她盯上了。今後在冬宮凡事要謹言慎行,切莫大意,可別讓她捉住小辮子了。」

  綠蒂不解地問︰「公主説的是什麽小辮子呀?」

  一陣西風迎面吹來,透著微微寒意,她掖一掖身上那襲織金。撇撇嘴,淡淡地哼了一聲,說:「她光憑這件披肩就能治我們了。」

  主僕三人走入殿裏,蘇菲旋即解下身上披肩,綠蒂不禁驚呼一聲,「哎喲!我的好公主,妳也不小了,怎麽還像個小孩子,吃得一身髒兮兮的,不是給我們下面的人找工作麽?」

  綠蒂年長公主六歲,是貴女中百裏挑一的伶牙俐齒,從小便跟在公主身邊,陪伴公主渡過童年。父母原是薩克森貴族,自幼父母雙亡,再也無近親了,遂跟隨在薩克森皇后左右。公主出世後,綠蒂隨著皇后前往華沙探望外孫女,因極爲喜愛漂亮的小公主,主動請求留下陪伴小公主。

  她只梳妝端茶與陪伴讀書,從不做粗重雜務,可謂公主最親密的朋友。

  公主聞言不禁瞪她一眼,道:「你們都把我當孩子,他今天竟然給我倒了一杯牛奶。」

  「這可不是牛奶的顔色,倒像是咖啡的顔色。」

  「我打翻了咖啡壺,就變成這樣子了。」心裏嘀咕著,有個侍讀姐姐就是這點不好,總像個母親一樣管著她的一言一行,在她母親過世之後,更是變本加厲,成日嘮叨操心。

  「他倒了一杯牛奶給你?妳去了人家寢殿裏了?一個女孩子家,怎能隨便去男人的寢殿?」一串連珠炮般的問話,如同一股勒緊在脖子的繩子,逼仄得讓她突感不舒服。

  「綠蒂!妳別忘了妳的身份,縱使父王把我托付於妳,我終究是主,妳是僕,妳無權過問我的私事。」蘇菲嘟起嘴,擺出十足的公主架子。

  回想起在湖畔時,綠蒂見到保羅時,臉上浮上彤紅羞赧之色,這種少女嬌羞忸怩之態,是自己所沒有過的。不知是不是因爲她身爲公主,還是因爲她還是個孩子?總之,見到這樣的少年絕不會羞怯臉紅。

  自己不但不會在少年面前臉紅,與王子獨處,亦泰然自若。正自鳴得意時,一轉念︰

  莫非這是所有的人皆將她當成孩子的緣故?

 

[1]拉丁文︰Sola fide,即因信稱義,語出『羅馬書』,是馬丁路德宗教改革的核心思想,得救獨獨出於上帝的恩典,而非基於個人的行爲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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