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︰湖畔之三

 

加契納宮

蘇菲終究是孩子心性,單純的心思很快地就入眠。

  不知經過多少時辰,在睡夢中突感寒氣襲人,恍然之中似有小鳥啁啾,猛然轉醒,晨曦初露,業已是翌日清晨。此時正值秋寒時節,一襲薄衾抵禦不住破曉時分的寒涼,她是被凍醒的,忍不住喊了一聲︰「好冷!」

  卻驚動了對座之人——亞瑟。他蜷縮在軟榻上,好夢正酣,悠悠轉醒,與她四目相觸。

  這時,她才猛然憶起一件事——自己被他綁架了。

  想必馬車已經來到綁匪的封邑︰加契納。

  既然,喊救命已來不及。

  不如,既來之,則安之。

  時常聽聞莎莎姐妹談及加契納,好奇地將頭探出窗外,「好美喲!」不禁讚嘆一聲。馬車正臨一泓天鏡擲落人間的鏡湖,深秋覺曉,晨曦清透得嗅不到一絲塵囂。

  亞瑟聽到蘇菲的讚嘆聲,便以調侃的語調對她說︰「昨夜相約到湖畔賞月,妳卻睡過頭了,現在只好看日出嘍!」

  業已翌日清晨,馬車理應已抵達加契納,莫非,他們就在湖邊過了一夜?她睨了他一眼,乖覺地說︰「你倒是守信。」

  「我可不想再被人叱責為,生性狡猾的卑鄙小人。」他的語義暗藏譏諷。

  爲了守信,寧可在外餐風露宿,忍飢受凍,這讓蘇菲内心油然升起一絲絲的歉意,減少了不少戒心。見他神色謙和溫潤,沉靜自持,並非自己所想像的鄙俗不堪,莽撞粗率。

  晨霧輕籠的湖面,一股清新的氣息迎面撲鼻,引她款款走下馬車。

  遠眺加契納宮,巍巍殿宇為湖光環繞,此時秋色正濃,秋紅妝點著湖色,滿目金黃火紅托著鏡面般的湖水,一泓泓清麗的靜水,漾著秋紅的倒影,秋妝緋艷,水色由青碧轉彤紅,鏡湖像是個濃妝艷抹的宮廷仕女,極爲幻麗。

  加契納宮,是以巧思砌築成的宮殿,以愛情佈置成的花園,以拱形海灣為結構,兩翼連接著由宮殿圍成的中庭,便是遠近馳名的英式花園。大理石雕與潺潺流水融入自然景觀之中,如詩如畫的意境,糅合一體的人與湖。

  亞瑟也隨之下了馬車,不覺與蘇菲的目光交匯,陪著她慢慢審視著他的采邑,且看輕霧漸開的銀湖與白湖。

  夏宮若是個身著金粉的華麗貴婦,加契納則是一個腰纏佩劍的豪邁英雄。她心念至此,不禁回望亞瑟一眼,隨口打破了沉寂:「夏宮與加契納,一個是你母親,一個是你父親,他們是你的雙親。」

  他微笑不語,嘴角啣著一絲自豪。

  驟然間,旭日東升,陽光透過層層叠叠的葉子,金色光斑灑落在他臉上,有些細碎光影跳躍在他碧色的眼眸裏,她才驚覺他的眸色,比起她的碧眼是略深一分的綠褐色瞳仁,有著琥珀色蜂蜜般的晶璀。

  俄羅斯人,身上或深或淺都印著韃靼人的印記。

  奧拉洛夫家族將才輩出,他父親兄弟五人都是軍人,皆因擁立有功,皆被封爵。雖説他與保羅是親兄弟,天生氣質卻迥異,可能是生父不同的緣故。若說彼得細膩敏感,帶點憂鬱不安,亞瑟則是靜默深沉,有些傲然不羈。

  她與保羅一向打鬧慣了,緣於「孤苦」的身世,讓二人有著非比尋常的默契。亞瑟才年長她三歲,立於身畔,卻有著不動如山的威武,既沉著又嚴肅。

  一陣秋風襲來,細草微風岸,蘇菲天生畏寒,不禁瑟縮一下。他便將大氅解下,披在她身上,深色風毛輕撫著雪白的臉頰,領受他的紳士風範,飄蕩在兩人之間的寒水暖意,別有意境。

  他淡聲道:「銀湖美則美矣,卻不如夏宮那一泓水的靈動秀麗。此處只是鄉野人的采邑,而夏宮卻是王權所在,更似仙境。」

  「聞此言,殿下心下似乎有不足之意,這碧波接天的廣袤水域,依我看更近自然,夏宮雖是金碧輝煌,卻過於雕琢造作。」

  她意識到亞瑟語義中,彷彿暗藏著什麽。他是一個胸臆間充滿雄心壯志的少年,同時也是一個生來就屈居於兄長之下的私生子,一個被嬌寵而無望登極的皇子。

  一個是生來就肩負重擔的皇儲。

  一個是權傾冬宮的權臣之子。

  她如何在野心與皇胤之間從容進退?

  他眼中帶了隱隱的遺憾,似嘆非嘆地說,「湖景看也看過了,這會兒隨我回去加契納宮吧!」

  她亦不辯駁,低吟著,「既來之,則安之。」

  驀然轉身,回眸顧盼,轉盼多情。一陣風吹來,拉扯著他一顆心。

  他微瞇起眼打量她,視線旋即轉移到那冉冉升起的火輪,霎時長夜潰退,萬道光芒烘托出她髮髻上那一顆奧拉洛夫鑽石,紫雲流光,霞光燦爛,喚醒沉睡於下意識的渴望。

  璀璨耀眼的鑽石,閃耀著他父母的結合,無論是為權、為利、為情,二人並肩走過十幾年,江山與共,不離不棄。

  波蘭公主蘇菲,卻是波蘭皇冠上那一顆最耀眼的寶石,其餘的都是為了陪襯她而鑲嵌的,誰得之,誰便能統御危如累卵的波蘭立陶宛公國。

  皇儲保羅毫不猶豫地為她簪上奧拉洛夫鑽石,是為權、為利、還是只為情?

  而他亞瑟,只是女皇的私生王子,像他這樣的一個人,彷彿什麼都擁有了,卻又什麼都沒有。

  眼前只有他母親許諾給他的這顆寶石了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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