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︰亞瑟之三

 


   二人不約而同地望向説話的人。

  那人正是——亞瑟。

  蘇菲正想啓齒回他一句「活見鬼⋯⋯」,一雙妙目捕捉到一種微妙的氛圍,惟見他倆兄弟瞠目對視,自己立足於兩兄弟之間,一時心如擊鼓,不知所措。

  這時她才意識到事態嚴重,原來那個亞瑟是懂德語的,剛剛説的那句「活見鬼」,是多麽失禮啊!她與保羅一向是玩笑開慣了,而這個亞瑟還未曾相識,就已結下梁子。

  尷尬!真尷尬!説不盡的尷尬!恨不得立刻消失在此人面前。禁不住睨了保羅一眼,他臉上也是帶著僵硬的表情。

  旋即垂頭盯著一盆炭火,閃爍著桔色的碳火,火光再美也會化爲餘燼。那句似玩笑般的求婚,像是從天外飛來了一句不相干的話語,該當真,又不該當真?

  波王所出只有她一人,自幼是父母的掌上明珠,是衆人以愛呵護澆灌的溫室花朵,怎禁得住如此蠻風摧殘。

  突感傷悲,一串淚珠滾滾而下。

  保羅察覺到蘇菲臉上有異,顯然是傷心了,便出言勸慰著,「聽說妳的生日就在這幾日了,我備了一份禮要送妳,別難過了。」便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紅盒子,遞入蘇菲手中。

  蘇菲當下把眼角的淚水一抹,不甘示弱地地說︰「你們都把我當小孩看,哭就給糖吃。」恚怒地把盒子塞回他懷裏。

  依照俄羅斯習俗,收禮代表友好,拒絕代表敵意。

  保羅愣了一愣,但深一層想,此情此境,她的舉措應該是負氣而爲,便無奈地以俄語責備他兄弟,「亞瑟!你這玩笑也開過火了,傷了人家蘇菲的顔面,趕緊向人家道歉吧!」

  不意,亞瑟卻篤定地回答說︰「這不是玩笑,我是真心的。」

  保羅耳聞此言,卻心急了起來,「人家蘇菲是波蘭公主,不是你想娶就能娶,這還要經過兩國内閣商議,遣使照會波王,你都還不知道人家父王的意向,兩邦的關係,這樣的言語實在是太過魯莽失禮。」

  這會兒他是在以皇儲的身份提醒他,可別失了國家的體面,王子與公主聯姻事關兩國邦交,不可以當兒戲等閑視之。

  不意,亞瑟卻嘲諷他兄長說︰「保羅,我從未見過你向人道歉,今天倒是稀奇,前倨後恭地歉聲連連。我看是你自己喜歡上人家公主,怕我搶走你的,才故意説出這麽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來嚇退我。我告訴你,今天你是皇儲,我只是個沒有頭銜的王子,我高興娶誰就娶誰,不必經過内閣同意,無需遣使照會,只需母皇出面跟她父王説一聲,這又有什麽困難的?内閣商討、遣使照會、兩國邦交,那是你的處境,不是我的處境,你還是多關心自己的婚事吧!別老把我也拖下水!」

  亞瑟這麽一説,保羅心裏更急了,「亞瑟,別這般口沒遮攔的,蘇菲聽得懂的。」

  亞瑟卻幽幽地道出一句,「她若聽得懂,那麽就聽得出我的誠意。」

  便以傾慕的眼神深深地望向她。

  接著兩兄弟,你一言我一語地,當場在衣帽間上吵了起來,隨從僕役們見狀,早早就有人入内通報給女皇知曉。女皇遣出兩個女兒出來勸架,娜娜勸走怒氣衝天的亞瑟,莎莎陪著蘇菲到化妝室梳洗。

  保羅正舉步想隨後入殿,御前侍者便上前附耳低語,「殿下請到書房候旨。」

  女皇獨獨命保羅前往書房待命,本是幾分緊繃的氣氛,更加深了幾許,不禁望住蘇菲離去的身影,純潔的雪白,柔媚的臉龐,玲瓏的心思,她與她竟是如此神似。

  她回眸一顧,碧綠的眸子裏盡是爛漫星芒,原本天真無邪的眼神卻染上濃重的愁緒。

  利,從刀從禾,以刀斷禾之意,沒有殺伐,哪來的得「利」啊?

  保羅回想起十年前冬宮政變,才七八歲的他護著妹妹安妮,被囚禁在夏宮中多時。奧拉洛夫家族原本決意斬草除根,要將他們兄妹倆活活餓死在琥珀宮之中、斷絕羅曼諾夫王朝的血脈、以免保羅將來登基後實行報復。他們千方百計地想將流著奧拉洛夫血液的亞瑟推上儲位,若不是首相潘寧等重臣力保,恐怕他兄妹倆早已如同他的父親一般,慘遭滅頂之禍 [1] 。

  在衆多兄弟姐妹中,他與安妮自幼相依爲命,因一場政變,他們成長於恐懼與危難之中,與奧拉洛夫家的公主王子長於太平盛世,自是不同。之前的政治動蕩都與他們相去甚遠,强盛的帝國與奢靡的冬宮才是他們成長的土壤。

  蘇菲,説什麽都不能落入亞瑟手中。

  他低語喃喃,「Sola fide!」

[1] 凱薩琳的衆子女中,唯有保羅與安妮歸在沙皇彼得三世名下,傳聞彼得無生育能力,另一說是兩人成婚五年未曾同房,根據凱薩琳的日記,保羅生父為Sergei Saltykov,安娜生父為波蘭國王,請參考拙作︰【凱薩琳大帝的情慾世界】。但是保羅生性與相貌與彼得十分相似,因此被衆人認定為彼得血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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