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︰隔離之一

 

不覺天色已大白，深秋白日，清透得見不到一絲雲，又到了秋高氣爽時節。

　　昨夜筵席間，儘管饌玉炊金，食前方丈，珍羞百味，彼時彼境，因憂心而食不下咽，未進多少饌食。隨之便被亞瑟綁架前來加契納了，一路夜奔而來，早已是飢腸轆轆，全身發軟無力，強忍著腹中飢餓，已是無心欣賞湖景了。

　　亞瑟似看透她的心思，微微含笑說：「折騰了一夜，妳大概餓得發慌了吧！不如與我一同回轉加契納宮裡，一起用餐吧！」

　　蘇菲早就餓得不行，聽見亞瑟説起「用餐」，忍不住嚥了幾口口水，也顧不得什麽公主體面了，便趕緊催促亞瑟鑽進馬車，恨不得讓車夫快馬加鞭，立馬來到餐桌前。

　　餓了一夜，她心裏盤算的卻都是吃食，忍不住要問︰「聽説，你們俄羅斯軍人一大清早便吃羅宋甜菜紅湯 [1]，可有這麽一回事？」

　　「妳不喜歡羅宋湯麽？」他驚訝地問著。

　　「不必讓你的厨子費時爲我熬一鍋羅宋湯，我隨你母親的習慣，簡單的兩三塊可頌便好。」隨口編個理由來搪塞，免得届時連一口羅宋湯都吃不上。

　　亞瑟自幼接受軍事鍛煉，有著沉穩持重的性情與高大强健的體魄，終究是少年心性，促狹地看著蘇菲一臉迫不及待的神情，便忍不住要捉弄她，「加契納宮可是隨我父親的習慣，此時命人發麵糰，爲時已晚，那妳就等著吃午餐嘍！」

　　不期然而然，她的心思全被他看破，果然正如傳言，俄羅斯軍人早起便吃羅宋湯，昨晚起腹中便空空如的她，還能挑麽？

　　好不容易挨到宮門前，幾個侍者早早立在門口恭候著，她隨著亞瑟姍姍步入白色大理石餐室，放眼望去，殿内裝潢是一派簡潔清新的新古典風格。

　　蘇菲自幼生長在宮中，馬上感受到此處與夏宮氛圍迥異，一掃巴洛克奢華的金箔雕飾，採用秀氣清麗的乳白紋飾，不見侍女如雲，亦無前朝重臣列席候著，只一列簡單的長桌，鋪著潔白的桌布，上面擺著兩副白瓷餐具以及一鍋白瓷大湯碗，撲鼻而來的正是散發著蒔蘿香味的羅宋湯。

　　看到如此清心舒爽的裝潢，腹中咕咕作響，口中唾液急劇分泌，餓極時，再油膩的肉湯也能下嚥了。

　　而她人還沒坐穩，就先喝了幾口湯下肚。不知是，飢不擇食，還是這鍋羅宋湯的味道與衆不同，讓她一碗接著一碗地吃了起來，讚不絕口。

　　亞瑟昨晚筵席間，因見著了母親許諾給他的蘇菲，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實在可愛，一見便傾心，心裏一高興便多吃一些，此時卻不見有胃口，隨意撥弄了一下湯盤裏的牛肉與馬鈴薯，便擱下了銀湯匙，怔然瞧著她吃得有趣。

　　見她胃口大開，不免詫異地問︰「咦！妳方才不是說，不喜歡羅宋湯麽？」

　　只聽她埋怨著，「既然被你挾持來此地，不如善待自己，好好地飽餐一頓，反正落在你手裏，只有任由宰割的份，還顧什麽節食、腰身、馬甲束腹？能吃就是福了。」恍然間想起綠蒂總是剋扣她的飲食。

　　他不禁皺眉抗議，「欸！説什麽挾持，非得把事情説得這麽難聽嗎？」一邊説一邊心不在焉地攪動著湯水。

　　她不掩眼中責備之色，「事先未徵詢我的同意，便把我帶來你的加契納宮，這不是挾持，是什麽？」

　　寄人籬下的她驟然成為衆人手中的一枚棋子、深宮惡鬥的籌碼、兄弟鬩牆的緣由，進退維谷之際，對於自己未來的處境，不免憂心忡忡。

　　而他的一顆心蕩悠悠的，神魂飄蕩，已是掩不住傾慕之情，「母皇已把妳許配給我，妳是我未來的新娘，怎能算是挾持？」

　　蘇菲聞言，差點沒被一口熱湯嗆到，咳嗽了幾聲，拿帕掩口，「你們俄羅斯人做事都是不事先徵詢對方同意的嗎？」

　　這一切彷彿意料之中，又似意外之極。

　　他絲毫不掩飾、坦然地向她說︰「陛下説了，只要我看中意，便可以帶走。」

　　帶走？軍人世家出身的人，作風果然是蠻橫，這種欠涵養的措辭，虧他還是皇子。

　　蘇菲正想出言反駁，卻一時啞口無言，隱然知覺到那不可迴避的王命，正將她推上風口浪尖。她是她父王在冬宮中佈下的一枚棋子，如今下這盤棋的人不只有女皇與波王了。

　　宮闈是非千古事，一念踟躕便無法全身而退。

　　亞瑟見她臉色霎時轉白，於心不忍，便出言安慰，「不過請公主放心，妳年紀尚幼，我會等妳長大，眼下只不過先請妳在加契納小住一段時日，待保羅選定皇妃人選之後，便送妳回冬宮，至於婚約嘛⋯⋯」

　　又是婚約！她都還沒答應呢！他卻將一切視之為定局。心裏一陣發慌，瞪了他一眼，半驚半疑，道：「綠蒂見我徹夜未歸，便會立即知會我國在聖彼得堡的使臣，你不怕挑起兩國戰爭？」

　　豈料，他雲淡風輕地回答︰「此時的波蘭只有尋求俄羅斯的庇護，來抵禦普魯士與奧地利兩大鄰國的侵略，並無兵力向俄羅斯宣戰。」

　　好歹她也是波蘭公主，卻被他説得如此狼狽不堪，不由得讓她恨得牙癢癢。

[1]俄羅斯羅宋湯，俄語︰Borschtsch，是以肉湯、紅蘿蔔、馬鈴薯、包心菜（德國酸菜）、芹菜根、甜菜熬煮而成，佐以蒔蘿、歐芹與酸奶，甜菜根為深紅色，因此湯色為紅色，是俄國人的家常菜。隨著俄羅斯殖民東北，傳入中國之後，稱爲羅宋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