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︰求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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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夏宮凱薩琳宮 |
蘇菲接過侍女席可遞來的青花白瓷盤，拿著一根小銀叉子切開蛋糕一角，雙眼盯著蛋糕，凝然不動，彷彿掉了魂似地。
她與父王抵達聖彼得堡已有數日了，女皇卻推説政務繁忙，無法挪出空閑接見他們父女倆。在女皇的冷遇之下，今日還是託了首相潘寧的福氣，頭次吃上一口黑森林蛋糕，這糕點原本沒什麽稀罕，卻讓蘇菲憶起死去的母親。
黑森林蛋糕是日耳曼特色點心，她母親亦是出身日耳曼的公主，與女皇原是姨表姐妹。行思至此，禁不住哀嘆了一口氣，要是母親還健在，她與父親就不必受到這般冷遇了。
這不期的嘆聲，卻驚動了房中議事的二人，紛紛回頭望向孤零零坐在茶几旁的丫頭片，「我說陛下，您家公主看樣子是長大了，瞞著您，有了自個兒的心事了。」
「一個丫頭片能有什麽心事，終日嘆氣不就是思念她母親麽？」波蘭國王不經意地瞧了她一眼。
「您的蘇菲公主與亡故不久的安妮公主可真相像，晚間宮宴時，公主到她跟前拜見，我倒是要瞧您怎麽跟衆人解釋這件事。」宰輔潘寧挑眉看國王，帶著一副曖昧戲謔的神情。
而在女兒面前，波蘭國王卻只笑而不答。
二人說的是法語，她佯裝未聽得懂一丁點，只將盤中的蛋糕悠悠地送到了口中，自顧自地咀嚼著香濃的蛋糕。
這座外表看似莊嚴華麗的殿堂，宮闈内卻暗潮洶湧、沉浮擱淺著多少男女的慾望？紈絝子弟與宮廷仕女追求著金錢、權力與愛慾，成日紙醉金迷，身上無不沾染著一股令人作噁的臭味。
她腦中不斷地浮現出昨日湖畔的那一幕。
那個女人，見她服色，必定是女皇身邊的貴婦人，宮中能隨侍的女官皆是出身高貴、家世顯赫的貴族。
而那個少年，看樣子也不過十七、八？
能大她幾歲？
小小年紀竟如此好色。
昨日不意撞見一對男女在湖畔偷情，讓她一夜在床榻上輾轉反側難眠，那一幕像是刻印在腦海中，一整日糾纏著她，揮之不去。
此時正值女沙皇凱薩琳登基十年，冬宮早已成了日耳曼人的天下，眼下這位潘寧大人正是腓特烈大帝在冬宮安插下的人馬。
蘇菲雖說算得上半個日耳曼人，但近年普魯士與俄國結盟，今年不但瓜分了波蘭，還危及蘇菲外祖家——薩克森王室。要不是俄羅斯的凱薩琳與普魯士腓特烈在背後撐腰，薩克森王室也不會被迫放棄波蘭皇冠，自己的父親也不會被推上波蘭王位。爲了牢牢牽住波蘭的貴族，外祖薩克森國王便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父親。只消一樁婚事，只用到兩個人，便巧妙地完成了俄羅斯、薩克森、普魯士與波蘭之間的聯姻，微妙地化解了各國之間的矛盾。
以利於日後大刀闊斧的︰和平瓜分。
難道，今天波蘭遭到瓜分，説起來還要感謝她所有的親族才對呢！
這兩年，蘇菲隨著父親四處奔走歐洲各國，尋求援助，波蘭終究難逃被俄普奧三强强行瓜分的命運。又因公主的母親早逝，身爲一國之君的父親卻只能出此下策，前來俄羅斯求娶喪偶多年的女沙皇，巴望著女皇能夠在强權環伺中，伸出援手，助波蘭一臂之力。
而那個女人當年不就是爲了皇位而謀殺了自己的丈夫，她父王卻巴望著透過與她的聯姻，將波蘭從亡國的命運中拯救出來，這不是愚昧嗎？
然而，身爲女兒的她除了常伴父王身側、支持他的行動，又能如何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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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波蘭國王史丹並非雄才大略的君王，亦無出色的政績、更無有爭奪霸權之心，只求人民安居樂業，致力於内政上的革新，若是能讓波蘭在列强的夾縫中勉强得以生存，就算是半個明君了。身爲國王的他，在氣勢上倒比在冬宮中翻雲覆雨的潘寧之流，顯得卑躬屈膝了許多。
而此時蘇菲無暇去理會那些國與國之間、複雜的利益糾葛、盤根錯節的親屬關係，只是搓揉著心頭上的一塊疙瘩，有一搭沒一搭地咬著那甜酸的櫻桃，竟是覺得興意闌珊。
昨日午後在湖畔不慎撞見了男女野地偷情，還被人當成鬼魂妖孽，真是活見鬼了，搞得她一夜未能成眠。
略定了心神，驀然聽見宰相潘寧眼帶笑意對著波王說︰「陛下為何如此謹小慎微，光是依仗著您與她往日情份，還怕她會拒絕您麽？」潘相有意無意地提起一件往事。
蘇菲抬眼看向但笑不語的父王。
潘寧亦是一道幽深的目光投向蘇菲公主。
回想當年，他可是得到當時在位的女沙皇伊麗莎白的囑咐，將當時還是薩克森使臣的波王引薦給凱薩琳，為兩人的私通開了方便門。
薩克森國王的皇后與凱薩琳的母親是雙胞胎姐妹，凱薩琳與薩克森原本關係十分親厚，非比尋常。這樣的一樁親事由她來促成，再把波王推上王座，日後正好為俄羅斯所用。
果不其然，一切正如伊麗莎白女皇所料，當時還是皇儲妃的凱薩琳將自己的情夫推薦給了姨父姨母，促成了表妹的婚姻，兩人成婚後，生下了蘇菲公主。
潘寧當年的助力，國王自己心裏有數，難道時隔多年，潘寧今兒個是擺明來向他邀功，當下只好不鹹不淡地應著，「縱使她心裏還存有我這個人，事關國際情勢，終究也會萬般猶豫不決的。」
女皇登基多年，俄羅斯與普魯士的關係穩固，無須拉攏波蘭來當兩國情誼的絆脚石，此時言論女皇是否接受求婚為時尚早，但王國自己心裏有數，求婚八成是會遭到拒絕。
以冬宮中奢靡的景象來看，俄羅斯帝國的國力蒸蒸日上，光是從如雲的侍女隨從，奢華的箔金殿宇，就能略知一二了。女皇何苦找一個亡國之君來當夫婿呢？還會因此而得罪勵精圖治的盟友普魯士 [1]與手握神聖羅馬帝國皇冠的奧地利 [2]。
凱薩琳是個極聰明的人。
而父親的這一句話卻讓索菲不由得停了咀嚼，含著半口的奶油掃了波王一眼，讀出了父親眼神中的意圖。他注意到了女兒的反應，擱下手中的咖啡杯，意味深長地盯著蘇菲。
這孩子的母后去得早，當真是個苦命的孩子。這兩三年來波王父兼母職，出訪各國時，總是把女兒帶在身邊，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有非凡的見識，到時覲見女皇時，就看她如何應對了。
波王笑一笑，對著潘寧道︰「今晚宮宴，俄羅斯皇室貴族皆會赴宴，你我還是收斂些好，先將求婚一事緩下。」
潘寧挑眉不語，清雋的臉上襲上一抹難測的笑意。
奧地利女王瑪麗亞·特蕾莎（Maria Theresia）已經簽下協定，瓜分波蘭的大勢已定，三國都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土地，波蘭只要守得住剩下的國土，或許能夠在三強間製造一種均勢，波蘭就不會亡國了。
在這個時刻，對於波蘭人來説實在是不宜大肆慶祝，無奈女皇要接見自己的表姐夫與外甥女，一切按宮宴規制在夏宮設宴，波蘭王國一行便在兩日前從冬宮移入夏宮。
蘇菲卻像個莽撞無知的少女，一頭撞進男女幽會香艷的爛泥沼之中⋯⋯
[1] 此時統治普魯士的正是腓特烈大帝。
[2] 而統治奧地利的則是女王瑪麗亞·特蕾莎（Maria Theresia），其夫婿正是洛林大公、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法蘭茲一世（德語：Franz Ｉ），因此女王兼任神聖羅馬帝國皇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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