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︰鑽石之二




       蘇菲低頭沉思,越想越深陷迷霧中,皇子大婚原是家務事,女皇卻讓她這個外人列席其中,實在是令人摸不到半分頭緒。

  放眼看過去,彷彿每個人都在笑。女皇在笑、潘寧在笑、奧拉洛夫公爵與莎莎亦在笑。蘇菲掌心卻滲出微汗,從未覺得笑容是如此猙獰。一個人一生的幸福與命運盡付談笑中,彷彿誰也不曾在乎過,此間惟獨她最坐立不安。

  或許索菲婭將她與保羅的事情,告發了;或許女皇要她徹底明白一件事情,皇儲的婚事由不得他自己;或許女皇特意囑咐她提前到場與亞瑟見面,是別有用意;或許亞瑟的馬車臨時出現在她宮門前,不是偶然;或許亞瑟的求婚,是女皇授意;或許女皇正籌謀著如何讓亞瑟,娶了她;或許女皇想獨吞波蘭,亞瑟若娶了她,便能順理成章地坐上波蘭王位,她就不必與奧地利與普魯士平分了⋯⋯

  或許是她自己想得太多了。

  種種細節她都想到了,唯獨揣測不透的是,保羅的心思,他在衣帽間遞給她一件禮物,真的只是因爲她生日麽?

  「蘇菲!蘇菲!」

  恍惚間似乎有人在叫喚她,她一擡眸,正巧撞見亞瑟的眼神。

  「怎麽了?我喚妳喚了好幾次,妳好像都沒聽見。」

  「沒什麽?只不過⋯⋯」閑閑淡淡地應一聲,勉力噙著一絲笑容,遙遙與保羅的目光相觸,眼裡不禁向他發出怨懟的眼神,心裏暗駡了幾聲,「要不是你跟你兄弟不合,我也不會夾在中間,左右爲難了。」

  一時間心念如電馳,側頭再看亞瑟,一脈溫柔的神情,傾慕之心全寫在臉上,驀然間全都明白了過來。

  果然見女皇眸光閃動,似笑非笑地投向她,道︰「歲月不饒人啊!身邊的孩子一個個都大了,轉眼間保羅就要大婚了,接著也該辦亞瑟的婚事了。蘇菲啊!像妳這麽一個玲瓏剔透的人兒,善解人意,説真的我可捨不得妳出嫁,妳若做了皇家兒媳,此後就離不開冬宮,離不開我左右,便能伴我終老了,妳說這可好麽?」

  兒媳?既然潘寧已經為保羅挑選皇儲妃人選,那麽她口中的兒媳指的便是亞瑟的妻子了。

  蘇菲一時驚窒,聽見衆人的笑聲,如一陣驚風颳起一地秋葉,紛紛擾擾,漂泊無地,讓她瞬間無法理清思緒。不意瞥見保羅遞來惆悵的目光,是情絲糾纏,是關注維護,但也有可能什麽都不是,她與他壓根什麽都沒發生過。

  當下,溫恬從容地對應,「蘇菲願意隨侍陛下左右,終身不嫁。」

  凱薩琳忽地哈哈大笑,「很好!很好!妳嫁與不嫁,終究都是要留在我身邊的,這一點妳倒是看得十分清楚,此間有誰能如妳這般八面玲瓏。」

  蘇菲隱隱約約感到了什麽,原來只是試探,女皇在試,亞瑟在試,保羅也在試⋯⋯再往下卻想不透了,究竟誰試探誰,誰又試出了什麼,再不是她能想到的。

  看著莎莎與娜娜兩公主無瑕笑容,回想著與保羅在湖畔的種種,那一曲引誘她前去琥珀宮的『隨想曲』,那一句暗語般的「Sola fide」,而那一樁冬宮禁忌與『那人』有關的宮廷政變⋯⋯

  波蘭是列强的俎上肉,她便是那釜中魚。

  事關波蘭王位,她,沒有個人,只有國家。

  女皇要她嫁誰她就得嫁誰。

  蘇菲將來的婚配事關國際政局、血脈綿延、子女幸福,女皇一輩子都要緊緊握住她蘇菲這一枚棋子,絕不會輕易放開她的。眼前奢華耀眼的箔金浮光中似蒙上一層灰,只覺肩上的擔子更加沉重、人心更加難測了。

  突覺畏懼瑟縮,只想隨著父王回家。

  忽而又記起,她已經是沒有家的人,這深宮禁苑便是她一生一世的家了,已經是一輩子出不去了。

  這輩子只有「他」能守護她了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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