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︰那人之三

 


           蘇菲褪下身上髒衣,綠蒂開箱拿出一襲素淨的、無寶無飾的束胸曳地長衫。蘇菲俯身扶著床柱,讓綠蒂縛緊馬甲,綠蒂使勁抽著馬甲緞帶時,她咬緊牙關、不斷地收氣、摒氣凝思。


  鬆一口氣時,不期然地吐出一句話,「索菲婭看上了皇儲,皇儲拿我當擋箭牌。」

  綠蒂啊一聲,險些失手扯斷緞帶,「那個索菲婭可真敢,她老得可以當王子的媽了!」

  蘇菲低聲嘟囔著,「可不是麽。」

  「公主啊!管他們誰跟誰相好,妳可別去蹚這混水,到頭來吃虧的是妳自己。」綠蒂又護雛般地嘮叨起來。

  她斂住無的馳騁的思緒,說:「哼!她看上了皇儲,還是皇儲看上她,又與我何干?」

  一個半老徐娘,看上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,又是個王子,縱使她風韻猶存,性感魅力令天下所有男子神魂顛倒,但感覺有些怪。在這冬宮裏,女皇要有多少俊秀的美男子都有,上行下效,那個索菲婭還會有什麼顧忌?只不過此事似有蹊蹺,彷彿是女皇示意要索菲婭這麽做的。

  然而,女皇意欲爲何?

  蘇菲心裏一緊,不免可憐起保羅來了,心道︰「唉!他也是身不由己啊!」心中百轉千迴地糾結起來,默了半晌,才説︰「問題是她看上了皇儲,皇儲卻是個聰明人,斷斷不敢招惹她,敬而遠之,她卻處處找機會勾引王子,綠蒂啊!妳說他擋得住還是擋不住?」

  「若説女人難逃情關,男人便是難逃色誘了,更何況這個索菲婭生得窈窕風流,難保⋯⋯」綠蒂一面説著,一面使足了力道一扯。

  蘇菲一吃痛,忍痛地説著,「就是說嘛!想來不免要人替他擔心了。」

  綠蒂聞言不免憂心,出言相勸,「欸!公主啊!妳不要到時幫不了忙,自己反而陷下去,能避就避開些吧!」

  「妳這個死丫頭,在說什麽陷下去?」蘇菲猛然反身,扯了一下綠蒂自頸蜿蜒至胸前的髮撮。兩人便打鬧起來,一個喊打,一個喊救命。

  綠蒂忽覺這情景好似回到小時候,剛學步的公主總是追著她跑,那張玲瓏漂亮的小臉蛋總是咯咯地笑著,一頭深棕捲曲的頭髮,襯著雪白的肌膚,十分討人喜愛。

  一轉眼,公主逐漸長大了,出落得身姿楚楚,身量雖尚未長成,但已不是當年的小嬰孩了。她天生機敏伶俐,加上與波王遊走各國的閲歷,喪母的悲痛,使得她的心智比同齡的孩子成熟了許多,光看她的言行舉止,誰都不相信她是個十二歲的女童,倒似十五、六歲的柔媚少女。

  「哎喲!」綠蒂止步喘氣,重新挽好肩上散落的金雲紅霞紗披帛,忽然想起什麼,隨口問道:「還有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,妳與皇儲為何會一清早在湖畔看風景?送了這麽些書,尚不打緊,還體貼地給妳披上一襲織金披肩,公主啊!秋露深寒,妳說,他是什麽意思啊?」

  蘇菲卻故作神秘地說︰「這些是他還給我的債!」

  「妳也未免太神通廣大了吧!一個小不點的人,俄羅斯儲君能欠妳什麽債?」

  什麽債?那日的湖邊艷情⋯⋯這一句話,問得蘇菲,有口難言,如同千指撓在心尖兒上,酥酥麻麻地,心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感覺。

  臉一紅,撇嘴說︰「我偏偏不告訴妳!」

  綠蒂恍然知覺到什麽。

  回想起王國離去前一夜,特意交代她一些話,「綠蒂啊!妳從小跟著公主一起長大,又比公主年長許多,蘇菲這孩子什麽都好,就是天生急公好義的心腸,難免吃虧了點。她若是生爲男兒,將來登基必定是一個明君,只可惜她是個女孩。公主原本嬌養著好,若爲人處世秉持著騎士精神,處處要抑強扶弱,爲人打抱不平,在詭譎難測的冬宮裏,恐遭不測。此去經年,相見無期,蘇菲就托付給妳了!妳要做的事並不多,就只是勸她懸崖勒馬,及時回頭,可別跟著一同往下跳啊!」

  一眼掃過散置於桌上的書籍,笛卡爾、盧梭、伏爾泰、路德⋯⋯

  啓蒙大家!可都不是專制君主最忌諱的文人學者?便伸手抄起那本路德『論基督徒的自由』翻閲。

  俄羅斯是全歐農奴最多的國家,凱薩琳身爲俄羅斯女沙皇怎可能會欣賞這類書籍?此一時彼一時,閨閣時代的東西早就束之高閣了。

  翻閲片刻,沉吟半晌,「公主啊!妳說王子送妳一本路德的書,是何居心?最好都收了吧!」

  蘇菲聽到綠蒂這麽問,便迅速從她手中奪過那本書,往懷裏攥著,「綠蒂,別把人家想得那麽壞⋯⋯」回想月餘前,自己則把『人家』想得更壞了。不期然腦中浮現那濃的化不開的目光,和他口中說的『那人』,竟有些心神不寧。

  「Sola fide!」 [1]她喃喃自語著。

 

[1]路德在『論基督徒的自由』中,闡述「因信稱義」這一概念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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