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︰亞瑟之二

 

       宮門前，濃重的雨幕湮滅了天地，雨絲如織，密密垂落屋簷，蘇菲小心翼翼提裙站在紅毯白色臺階前，綠蒂手裏拎著一把傘。雨水順著屋簷織成水簾，墜落成一道道水流，雨水污泥已經濺濕了她的珍珠白皮鞋面，她深吸了一口氣，若是這般涉水赴宴，她身上的這件白紗可就，毀了。

　　正想回轉入内更衣，身旁的綠蒂扯了一下她的衣袖，她擡頭便看見一輛黑色馬車，在她面前停了下來，待回了神，車門卻自動地開了，裏面探出了一隻手，向她打招呼。

　　心下正琢磨著，忽地從馬車裏幽幽地傳來一句問話，「是要上來馬車裏，還是要成爲落湯鷄？」

　　她沉吟片刻，一轉念，何必想這麼多，落雨天寒，上車便是，便讓綠蒂攙扶著登上了馬車。

　　猛然擡眸，馬車裏坐著一個穿著蜜色綢緞外氅的少年，但見對方面帶著驚愕的表情，詫異地問︰「安妮，是妳嗎？」

　　宮裏有不少人將她誤認為安妮公主，早已見怪不怪，蘇菲當下連忙搖頭否認。他立即以極快的語速説了一大串俄語，讓她反應不及，當場愣住。向來自詡聰敏過人的蘇菲，不得不硬著頭皮以簡短的俄語，請求對方再覆述一次，險些露了自己的短處。

　　對方似乎聽出了什麽，卻不再説話，只是拿眼不斷地打量著她，這下子讓她更窘迫了。

　　車外的落雨聲漸遠了，唯留腔子裏慌亂的心跳聲。

　　安妮，可不就是她父王與女皇私通生下的女兒，自然與她相像，心裏不住地嘀咕著，「安妮！妳死後，妳我何其有緣啊！」她也沒想到，以這種方式認識自己未曾謀面的姐姐。

　　她微涼的指尖搓揉著裙襬，只能無言低頭，來避開對方無止無盡詢問的目光。

　　不消片刻，馬車便停在女皇寢宮前，因是家宴，無有其他賓客，宴擺女皇寢宮。與她共乘的那位少年先下了車，接著遞出一隻手，她不假思索地，將自己的手遞上，由他牽手下馬車。

　　脚尖才點地，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陣清透的笑聲，蘇菲側頭尋聲，見到另一輛馬車上走下一雙俏麗的少女，她們爽朗的聲音極好認，正是娜娜與莎莎。

　　與她同齡的莎莎立刻奔向她面前，親昵地叫著，「蘇菲！」牽住她的手，在耳畔輕聲問著，「我哥哥很英俊吧？」

　　她回了神，尷尬一笑，不覺與身邊的少年對視一眼，兩人目光相觸的瞬間，心蕩神馳，原來與她共乘的這位少年正是那位傳聞中的——亞瑟王子。

　　他俊嗎？蘇菲不禁自問。

　　莎莎身穿一襲緋雲紗，艷光四射，蘇菲頓覺自己像隻敏感羞怯的小白兔，依偎在她身旁，柔弱膽怯。

　　四人聯袂走上臺階，上面衣帽間裏早有人備了碳爐，讓王子公主們烘乾被雨打濕的衣裳。

　　僕役們立即上來撣去他們鞋上的污泥，各人各自理了理衣裙，莎莎與娜娜隨領路侍者先進了殿内，蘇菲因身上淋了不少雨水，圍爐靜立片刻，亞瑟卻與她環胸佇立於暖爐前，以極爲清晰的發音，一字一頓地緩緩道出，「妳就是蘇菲公主，方才多有失禮了。」

　　一室暖意融融。

　　耳聞此言，不諳俄語的她，卻張口難言，尷尬地理理旋繞於她手臂腰間的粉色金絲披帛，正思量著如何回話時，擡眸間，巧見保羅正舉步走了上來，與她相視一笑。

　　保羅迅即來到她身邊，與她攀談，「才幾天沒見，妳又長高了許多，不出一年，妳的身量就要追上我了。」

　　蘇菲嬌笑一聲，肆無忌憚地以德語朗聲地反駁，「真是活見鬼了！你是男，我是女，我要是長得比你高的話，將來如何⋯⋯」

　　「如何嫁人⋯⋯」保羅迅速接腔，幫她把話説完。

　　蘇菲瞪他一眼，「保羅，你説這話不是存心要我難堪麽？」

　　保羅想起自己那些難堪的事情，都被她撞見了，巴結都來不及了，哪敢給她難堪，忙不迭地說︰「蘇菲，不是我蓄意要調侃妳，是我嘴快失言了，妳可別放在心上啊！」

　　豈料，卻有人突如其來地以極爲流利的德語遞來一句，「嫁不出去的話，那就嫁給我吧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