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︰湖畔之一

 


衆人走出殿門時,廊下大理石雕像上還殘留著水漬,一場暴雨卻已停歇,天上陰雲尚未散去,雲破月來,一輪清月悄然照入人間,雨後的月色特別清麗,令人心怡。

  席可早拎著一把傘、佇立宮門前候著,定是綠蒂遣她來接人了。蘇菲在遠處瞧見了,正想叫喚她時,莎莎與娜娜兩姐妹聯袂翩然圍上,「今晚的月色真美,到湖畔走走吧!」

  平湖秋月,該是多美的湖景啊!

  腦中卻不由自主地轉到與保羅相遇那一幕——

  春光乍洩。

  蘇菲方才受了保羅的鑽石,也明白了他的心跡,而那個令人難堪的場面卻老是回來糾纏她,便擰著眉頭,找個藉口說:「不好,雨剛消停,這會兒到處都是積水泥濘,我們這一路走過去,我的白紗還有救麽?」

  莎莎努努嘴示意蘇菲望向亞瑟,「他的馬車會載妳去啊!」

  蘇菲愣了一下,恍然大悟,難怪半夜裏姐妹倆興緻會如此地好,原來是爲人作筏子來著,定是亞瑟央求莎莎幫忙了,找了這麽個藉口,說什麽月色正好。

  那麽,他在衣帽間的求婚與女皇席間的暗示,都是真的嘍?

  莎莎見她面有難色,二話不説便拉著她一起上了亞瑟的馬車,還未坐穩,説是要去安排人送席可回宮,旋即下了馬車。

  蘇菲不疑有他,不料,莎莎緋色紗裙才離了黑色馬車,馬卻毫不遲疑地向前奔馳起來了,她心裏驚呼一聲,難道是中了這小妮子的計?衆人告退時,她曾瞥見女皇為莎莎簪上鑽石髮飾時——彷彿在耳畔叮囑著什麽。

  霎時間,她心下一片澄澈,莫非又是女皇授意?

  無可奈何地看著席可漸遠的身影,心裏慌張起來,一時忘了車裏還坐著另一個人,使用德語咒駡著。

  陡然地,從黑幕深處傳來人聲,「我們的母親都是日耳曼人,長大之後,自然是用德語罵人了。」

  她趕緊擡頭一看,坐在她對面的不正是亞瑟麽。衣帽間那檔糗事,卻讓她擡不起頭來,便窘迫地將頭低了幾許。

  正埋首尋思如何回應時,她猛然想起,他們的母親是姨表姐妹,他們的外祖母還是孿生姐妹呢!她與他竟有四分之一的血緣是一模一樣?亞瑟身上流有一半日耳曼血緣,她也有一半的日耳曼血緣。

  而保羅雙親卻都是日耳曼人,只有外祖母安娜是彼得大帝的女兒,而安娜也只有一半俄羅斯的血緣,安娜的母親凱薩琳一世身上也有一半日耳曼的血統,嚴格説起來,保羅身上流有十六分之十三日耳曼人的血,俄羅斯人的血微乎其微。

  由此得證,兄弟倆駡人也是使用德語嘍?

  蘇菲心算極佳,原本動了「以此得證」來戲謔亞瑟的念頭,正想開口説笑時,回想適才在凱薩琳寢宮中所經歷的一場驚濤駭浪,卻也無心再開什麽玩笑了,反倒暗暗為保羅擔憂。

  保羅身上竟然有這麽多的日耳曼血統,比她與亞瑟還多,他父親彼得三世因政治作風日耳曼色彩過於濃厚,又因欽慕普魯士的腓特烈大帝,一心要模仿腓特烈的政風,而遭俄羅斯貴族倒臺絞殺。

  而奧拉洛夫公爵出身俄羅斯貴族,亞瑟身上流有一半俄羅斯貴族的血,對於冬宮裏的那些貴胄重臣來説,亞瑟才是適合的儲君。

  再者,俄羅斯是歐洲擁有最多農奴的國家,貴族們無不巴望以王權來鞏固他們的特權,伊莉莎白女皇在位時,爲了拉攏貴族來鞏固自己的皇位,便授予貴族非常多的特權。

  而絞殺彼得的那場宮變無異是,日耳曼的開明專制與俄羅斯的絕對君權的一場決鬥,那些從日耳曼追隨彼得來到俄羅斯的親信與隨從,一一被絞殺。

  無一幸免。

  最後表面上雖是俄羅斯貴族贏了這場鬥爭,凱薩琳在登基後,暗地裏實行的卻是開明專制,她自幼深受伏爾泰啓蒙思想影響,在政策上只差一步,解放農奴,允許農地私有,仍是沉埋於深邃冬宮中的禁忌。她深知,一旦踏上這一步,無異是與全體俄羅斯貴族爲敵,很可能挑起另一場政變。

  而保羅給蘇菲那些啓蒙思想的書,這到底是⋯⋯

  從記憶深處中,蘇菲猛然憶起一本——伏爾泰[1] 。


[1]伏爾泰是十八世紀歐洲中倡導開明專制的代表人物,受其影響的君主最主要有普魯士腓特烈大帝以及俄羅斯凱薩琳大帝。波茨坦無憂宮(Sanssouci )中,還有伏爾泰的雕像,法語幾近完美的腓特烈,一生與伏爾泰深交,長期交換書信,邀請伏爾泰到無憂宮中。凱薩琳也是大量閲讀伏爾泰著作之人,伏爾泰與狄德羅等著作,這些藏書在她死後,以此基礎成立了俄羅斯國家圖書,是俄羅斯第一個為公衆開放的圖書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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