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︰隔離之三

 



她迷迷糊糊地,只聽到一個極爲溫柔的聲音,在枕畔呢喃細語著︰「蘇菲!別怕,有我在!」這個聲音煦和宛若春陽,溫暖著她冰冷荒涼的身體。

  猶如黑夜裏的一道光,汪洋中的一塊浮木,絕望裏的一線生機。

  在迷茫中,突感每寸肌膚絲絲地清涼著,一絲涼意便減輕一分痛楚,那種涼意沁入肌理之中,疏解了體内的焦熱,撫慰著五髒六腑,每一個毛孔都感舒坦安慰,像是在水深火熱裏沉浮翻轉中,忽地得了一塊清涼歇息之地。

  眼中朦朦朧朧的,週遭的一切都成了灰蒙蒙的毛影子,影子卻有一張極爲可怕的臉孔,空洞的眼,尖嘴長喙,晃悠悠似魍魎鬼魅,像是來向她索命收魂了。她努力地想看清眼前這個可怖的影子,這個影子忽地轉身離去,正想伸手去挽住,求他不要讓她留在黑暗裏,卻不曉得那影子走去了哪裏。

  在半夢半醒之間,忽覺晨熹微透,青藍的一線晨光透過床帷的縫隙,喚醒了她的意識,只覺口中焦渴不已,摸索著要去拿水喝。

  她掀開床幃找水時,四下裏靜悄悄的沉寂,只有牆上金紋泛著淺淺光澤。眼神定一定,藉著這一點微光,在昏暗蒙昧中,竟瞧見一個全身烏黑的烏鴉人橫躺在窗前一張橫榻上,紗帷半掩中,牠彷彿抱著一隻綿羊,像是在吸著羊血,教人毛骨悚然。

  猝然間牠一翻身轉過來,臉對著她看,竟然是個會動的活物,極爲恐怖!

  嚇得她尖叫了起來,起身就逃。

  腳剛下地,眼中金星亂晃,嗡嗡作響,腳下竟是虛浮無力,全身一軟,整個人便撲倒在地上。

  那隻烏鴉人已經陡然被驚動了,一把拋開懷中的綿羊跳了過來,綿羊滑落到地,這時她才看清楚,像魔術一般,那隻綿羊立即幻化為一張羊皮。而烏鴉人遽然向前穩穩地抱住她,讓她驚懼萬分,又再次尖叫了起來,牠趕緊捂住了她的嘴。

  她以爲這下子難逃惡魔掌心了,待鳥人低頭要咬向她的粉頸吸血時,卻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在耳畔嗡嗡地響著︰「妳好些了?」

  牠懷抱裏的氣息有種熟悉感,讓她憶起——在那湖畔,她也曾經被這樣的氣息圍繞住。烏鴉雙翅將她牢牢地鉗住,只覺身子一輕,牠已將她抱起,病中四肢無力的她,只得依偎在黑色的懷抱裏,又驚又懼,又無力掙扎。

  她被置入床幃内,以爲鳥人要親暱狎褻,卻只摸摸她的額頭,口中柔聲道:「高燒終於退了,妳昏迷了三天三夜,現下乖乖躺著休息吧!」

  話甫落,鳥人驀地抬手將臉上長喙面具 [1]摘下,她心下不由戰慄起來,刹那間,她才看清楚了面具下的那張臉,驚愕地大呼一聲︰「你怎麽來了?」

  他嘴角含了淺淺的笑容,說:「別怕!是我。」

  倏然轉身將置於床頭櫃的一杯雛菊花茶遞到她手中,舒朗的笑容泛在他清俊的臉上,緊緊握住她執杯的手。

  這隻鬼魅般的烏鴉竟是保羅。

[1]歐洲自中世紀直到近代,若有爆發大規模的天花、黑死病等瘟疫時,人們會戴上長喙面具來防疫。就當時醫療技術而言,其實是非常之有用的防疫裝備,鏡片及面具是為了防止液體濺面,長喙能幫助呼吸,不似現在的口罩讓人無法呼吸,手持香料以除臭,而身上的厚黑衣是蠟皮質料,以防液體留在布料之上。外形像隻烏鴉,令人想起烏鴉食屍的習性,活像個奪人生命的瘟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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