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︰亞瑟之一

 

   北國的秋來得甚早，憑窗望去，園林裏滿目秋紅，恍覺秋窗秋雨秋不盡，秋意深濃。

　　蘇菲入住夏宮之後，女皇便差人從聖彼得堡四十里外的加契納宮（Gatchina），接來了兩位私生「公主」，其生父皆為奧拉洛夫公爵。實際上兩位公主並無正式公主頭銜，只是礙於公爵的顔面，宮裏上下口中皆以公主尊稱。

　　當年宮變時，凱薩琳得力於握有禁衛隊的奧拉洛夫家族，藉由他們的勢力，絞殺彼得三世，之後被禁衛軍擁立為女沙皇。女皇登基後便賜予加契納為其封邑，並建造加契納宮為其宅邸，五兄弟中的格里 [1]更追隨女皇左右，是她多年來的枕邊人。

　　奧拉洛夫家族因而權傾朝野，盛極一時。

　　女皇與格里育有一子二女，皆潛居於加契納宮。

　　娜塔莉婭公主，人稱娜娜公主，年長蘇菲兩歲；而葉莉莎弗塔公主，人稱莎莎公主，與蘇菲同齡。她們自幼別居於父親的封邑，很少在冬宮中露面，由奧拉洛夫家族撫育，並未與皇儲保羅一同成長。

　　蘇菲入住夏宮之後，兩位公主也隨之遷來夏宮居住，蘇菲公主正苦手於俄語，二人也被母親逼著學德語，三人年紀相仿，不消多少時日，便打成一片，成爲無所不談的知心好友。

　　緣於俄普奧同盟原則，兩位公主將來都是與日耳曼人聯姻的命。原來女皇將蘇菲留在身邊，有另有深一重的打算，她那口流利的德語自是公主伴讀的最佳人選。三人交談時不時以德俄兩語混雜著胡言亂語，宮廷儀節繁瑣，卻拘束不了三人好玩的心性。

　　這一夜陰雨，蘇菲因畏寒，想早些就寢，綠蒂幫她解開纏在髮髻上的珍珠鏈子，拿起犀牛角髮梳、梳理著一瀉如瀑的棕髮，意恐叮嚀，「公主別忘了，明日陛下設有家宴，今早遣來侍女囑咐了些話，公主必定盛裝出席，今夜該想想穿哪一件衣裳赴宴。」

　　她心不在焉地，唔了一聲，打個哈欠，問：「還囑咐了什麽話？」

　　綠蒂漫不經心地梳頭，道︰「只説亞瑟王子明晚也會出席家宴，開宴之前要先與公主會面，請公主務必提前到場。」

　　歐洲各國皆以聯姻來鞏固同盟關係，王室爲了避免王位繼承的紛爭，私生子一出世皆被帶離宮闈。蘇菲深知這個道理，只不過這會兒亞瑟特意前來夏宮，可見此番並非尋常的家宴。

　　蘇菲悶悶地嗯了一聲，說：「知道了，明兒個再説吧！我睏了。」

　　因這話，她夢裏恍惚著，彷彿看見滿室敷上金箔的雕飾，水晶燈盞澄亮的宴會大廳上，環佩琳琅，香風習習，濃得化不開。而她孤身一人在殿裏正襟危坐著，全身像受到捆綁一般，言行無不完美優雅，像一尊美麗精緻的瓷娃娃，一舉一動卻都受審視與監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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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翌日午後，在氤氳水氣中蘇菲全身浸泡於熱水裏，侍女艾莉莎立於黑色大理石浴缸旁，擠著緋色石榴，晶亮紅透如紅寶石的石榴汁竄流於柔嫩的雪膚上。

　　席可開箱挑開一襲綴著粉色風毛的白紗蓬裙，忙著將裙角拉平整。

　　沐浴後，蘇菲坐在妝臺前，綠蒂穿著一色葱綠鑲珠的宮裝進來，一眼即見那件攤開架好的白紗，便問蘇菲︰「這件白紗不會太素淨了嗎？」

　　她抆著濡濕的髮梢，卻說：「素淨的好，今晚那幾個公主王子都會來了，我可不想搶了他們的風頭。」

　　綠蒂的指尖撫著毛絨絨的粉色風毛，當下決定，「我去吩咐一些吃的，赴宴前妳先吃一點吧，記得用餐時盡量避開肉汁，免得到時候，又吃得一整身髒兮兮的。」

　　「欸！綠蒂，我不過一次不小心弄髒了一件金線白綢宮裝，就讓妳老拿此事大做文章。」

　　綠蒂並不搭理，兀自出門吩咐去了。

　　看著綠蒂離去的身影，一時無言，待綠蒂掩上門扉，便撅起嘴，終於出言抱怨，對著侍女艾莉莎說：「妳們爲何老是把我看成小女孩？」

[1]奧拉洛夫五兄弟分別為︰Iwan, Grigori, Alexei, Feodor與Wladimir，皆封爵（Graf）。 Grigori與Alexei先後成爲凱薩琳的情夫，即小説中的格里與亞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