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章 身世之一

　　琴蓋開啓的一瞬，保羅急急凑過來，看見琴身裏掖藏著一張輕薄的小紙片，定是彼得在倉促之間從琴身的音孔塞入。攤開紙片一看，上面書寫著幾行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，卻是德語。

　　保羅定定望住蘇菲，恍惚了目光，彷彿時光倒回與父親初見那一刻，他也是這般對著他説著德語。

　　她微弱一笑，便急急讀出︰


吾兒保羅，我的摯愛，我的胤嗣，

　　你母親與奧拉洛夫兄弟聯手散佈謠言，揚言否認你是我的親生骨肉，欲以格里之子亞瑟取而代之。然而至死我都堅信你是我的兒子，羅曼諾夫皇位正統繼承人。你若是我的骨血，你的生命會躍動著音符，血液會流注音感，天生擁有音樂的本能，而帕格尼尼的靈魂將會引領你前來發現這個秘密。

　　奧拉洛夫兄弟執意置我於死地，這封絕筆書可以證明他們的罪行。最後，好好照顧沙盤上的小士兵，在我立你為儲君時，已經授予你調遣他們的權柄。
　　

愛你的父親卡爾絕筆

　

　　卡爾，正是彼得原本的德語名字。

　　是格里兄弟殺了他父皇。　

　　保羅聽完，悲愴從心裏擴散開來，像死水裏一點波紋，急遽翻湧，驟然掀成驚濤駭浪。

　　彼得以德語書寫、署名卡爾、藏於小提琴共鳴箱之中，原意定是不想讓人輕易發現這張字條，即便發現了，一般人也無法閲讀。

　　而凱薩琳之子不可能不會德語。

　　對小提琴有著深厚感情的彼得，縱使無法證明自己就是保羅的親生父親，但血統會證明，秉性會證明，小提琴的靈魂會幫他證明，在生死關頭他只有去相信了，相信音樂的靈性會誘發，相信保羅會與他一般熱愛小提琴，相信他遺傳的血液會驅動、會引領他的骨血本能地來到橘樹宮，天賦燃燒會讓兒子找到父親生前所摯愛的提琴。

　　進而，找到這張字條。

　　這字條是統治者寫給踐祚者的叮囑。

　　是一個父親留給兒子最後的愛。

　　隱忍籌謀，父親將最後一枚棋子留給兒子，在最凶險的一步讓他有出路。

　　遺言中提到，早在保羅被立為儲君時，保羅就已經授予調兵遣將的權柄。而這不正是二人前來到橘樹宮的目的，橘樹宮外正駐扎著彼得從日耳曼帶來的軍隊，今天保羅要扳倒格里的勢力，正需要依仗這一支軍隊。

　　然而，這支軍隊並不受俄羅斯管轄，吃的是荷爾斯泰因公國的糧餉，獨獨只聽彼得一個人號令，而保羅身爲荷爾斯泰因大公，從未到過荷爾斯泰因公國，亦未曾統領過這一支軍隊。

　　然而，他父親卻說已將調兵遣將的權柄授予他了。

　　這句話到底是何意？

　　如何得到調遣日耳曼軍隊的兵權？

　　這是滔天大的事情，彼得有意不明示，故意將秘密隱藏在字裏行間中，然而這又是什麽樣的秘密？

　　兩人正苦思不得其解時，保羅赤紅著眼，情緒激動地道︰「父親你放心，我會好好地照顧好小錫兵⋯⋯」

　　彼得死時，保羅才八歲，難道這只是一個父親逗著孩子玩的玩笑，父與子把玩小錫兵的興緻？他死時可曾料到，保羅見到這張紙條時，早已長大成人？

　　蘇菲恍然想起與保羅相識之初，他們一同坐在夏宮的湖畔，他第一次談起他的父皇——那人，那人曾經在保羅命名日時，送了一盒小錫兵，難道調遣士兵的權柄是藏在保羅的錫兵盒之中？

　　她鎮定了心緒，將他的手攥在掌中，他冰涼的指尖傳遞著顫動的身體、薄脆如紙片的一顆心、牽動了最深的遺憾與悲愴，就這樣她以溫手捂暖他的冰手，許久，許久，他才放鬆了肩頭，讓她倚在自己臂彎裏。

　　她仰首柔聲問︰「保羅！你覺得這信上說的小士兵是你父皇送你的那一盒小錫兵嗎？我倒覺得是另有所指。」

　　另有所指？保羅心下一震。

　　正是！他父皇登基時，當時他已經八歲了，信中卻説而兵權卻是在他被立爲皇儲時授予的，而送小錫兵時可是伊莉莎白女皇還在世的時候。

　　回想當年伊莉莎白女皇奪走保羅的撫養權，保羅與他父親聚首的時日甚為短暫，他幾乎記不住他的樣子了，不覺鼻酸，噙住一眶眼淚，道︰「或許，我們必先找到他的沙盤。」

　　彼得遺言交代，要保羅好好照顧沙盤上的小士兵。

　　難道，兵權藏在沙盤裏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