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承歡之二

冬宮的土耳其室

　　激潮停滯下來，思緒冷靜下來，肉體冷卻下來，兩人便朝向未來去想，就覺得既幸福又沮喪，皆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，沉默相擁，無言以對，誰都不想去面對即將來臨的大問題︰

　　與黑森公主的大婚。　　

　　多年來的相愛、迷惘、疑惑、顧忌、悲傷⋯⋯和不安的心，都可以以熾熱的肉體存在感來超越、來掃蕩一切踟躕與懷疑。

　　曾經有那麽一瞬間，他以爲他能給她想要的一切，讓她坐上后位，與普奧協議歸還波蘭領土，寵她愛她讓她成爲世界上最美麗的皇后⋯⋯

　　然而在激切的歡愉之後，他卻面臨更深一重的失落——他什麽都給不了。

　　蘇菲豐滿匀稱的胴體伏在白熊皮上，驀然抬眸，看了他一眼，慨然嘆了一口氣，「你若不是皇儲，我不就會讓你苦等這麽久了。」

　　「哦！這是爲什麽？」

　　他朝她伸出了雙臂，强有力的手臂像是隨意從水中掬起一瓢水似的，輕易地將她的裸體拽了起來，任由她的裸體地投入懷中，極其香艷旖旎。

　　她在他懷中嬌嗔地說︰「我只想單純地與你相愛，不想讓你誤會我是⋯⋯」

　　她一語未畢，他怎會不懂她心中的掛慮，便輕嘆口氣，道：「不想讓我誤會妳以美色誘惑儲君？蘇菲！我看著妳長大，冬宮裏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會利用我，獨獨妳不會，妳是這世上唯一會對我真心的人。」

　　她唔唔喃喃地囁嚅著，「你心裏很清楚，爲了生存下去，我需要你手中的權力。」

　　他心懷内疚地說︰「即便妳是個她設下的局，是她利用來監控我的棋子，我都會心甘情願入這個局。她阻止得了我娶妳爲妻，卻阻止不了我們相愛，只要有我在的一天，我會護妳、愛妳一輩子、把妳視爲真正的妻子。」

　　蘇菲深知，他們母子之間猜忌已深，保羅身邊所有的人都是凱薩琳利用來作爲監控他的棋子，她自己也不例外，便問︰「你不後悔？」

　　適才保羅情緒過於激切，不慎將她的衣裳扯破一角，便將穿來的貂皮風氅，為她罩上，邊繫帶子邊道：「別想了，我們的命全操之在她掌握之中，既然我們做不了自己的主人，不如做個閑散快樂的公主王子，煮一壺土耳其茶來暖暖身子，烹茶賞雪，多逍遙自在啊！」

　　橘園的一個角落陳設著一處土耳其茶室，於是兩人便商量著如何烹茶品茗，吃蛋糕嘗點心，甚是雅趣。

　　土耳其茶室內極為寬敞，佈置著伊斯蘭風味的裝飾物，土耳其人烹茶與東方人泡茶自是不同，不以沸水泡開茶葉，是以水煮茶。土耳其人煮茶以銅壺與木炭，煮出來的茶湯色澤紅艷透明，香味濃郁，滋味也甘甜醇厚，煮茶的功夫是匠人手藝的展現。

　　到俄羅斯之後，蘇菲也學得一手煮茶的好手藝。

　　紅泥小炭爐燃得正旺，爐上的銅壺正汩汩冒著熱氣，茶几上擺放著一只景泰藍雙層母子茶壺，幾只鑲嵌著金屬的玻璃杯，設計相當獨特。

　　兩人盯著那隻冒煙的茶壺時，保羅卻陡然提起，「她知道我深愛著妳，深怕我婚後聯合皇儲妃身後的勢力來對抗她，便利用妳來牽制未來的皇儲妃，老實説我還真怕，這個皇儲妃會是第二個她呢！」

　　她睨了他一眼，「大婚後，你就要搬入橘樹宮了，我如何去牽制她？」

　　蘇菲一提到橘樹宮，保羅突然想到了一件要事，便笑顔逐開地説︰「等雪融開春了，我們就一同搬去橘樹宮，不必等到夏天了。」

　　「陛下會首肯嗎？」

　　他哀嘆道，「全冬宮除了我母皇之外，就以妳德語最精熟，妳若不在我身邊，如何制得了來自日耳曼的公主？母皇自然會欣然答應嘍！」

　　蘇菲聽得激動，聲音有些顫抖，「我可不想過這種天天爭鬥的日子。」

　　他不禁憐惜地說︰「瞧妳冷得，喝口茶吧。」

　　她應了聲，也實在覺得冷，飲下一杯熱茶，竟是一股舒服的暖流自喉間而下，驟然全身暖洋洋的，卻不禁悲從中來。離開父親三年多來，雖然深得女皇的疼愛，但在這偌大的冬宮中，真正能稱得上家人的人，唯有保羅一人了，而他大婚後，她今後卻只能以情婦的身份出入冬宮，幸耶？不幸耶？

　　幸的是，是她得到這個男人全部的愛；不幸的是，她一生將捲入無止無盡的勾心鬥角之中。今天保羅之所以會逼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，無它，只因極度地愛自己，此生不能沒有她。

　　行思至此，恍惚間不覺熱淚盈眶，拭了一把眼淚，卻又看到保羅笑著搖頭，像是取笑她的軟弱。

　　冬宮裏步步驚心，她是該害怕的，當年初到冬宮時，那種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氣勢，早已消磨殆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