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綠蒂之二



  自從蘇菲與綠蒂會晤之後,流言蜚語流傳滿宮,只怕宮中不日就要有大變故了,而保羅卻接連數日未曾來看她,在這個節骨眼上誰都不能相信,因而不放心讓人去傳話,這讓蘇菲日夜寢食難安。

  她聽宮人說了,幾日前凱薩琳派出緝拿格里到案的人馬只帶回亞瑟一人,亞瑟覲見他母皇時,卻只簡單上奏,格里命在旦夕,無法落地下床,若是此時讓他下了酷寒地牢,無疑是要了他的老命,遂懇求母皇饒他父親一命,

  凱薩琳一時心軟,只讓普譚金調兵遣將將加契納宮團團圍住,又體卹愛子遭逢巨變,在父母兩方的夾縫中求生存實屬不易,便將他留在身邊,並讓他入住自己的宮中,同時也意味著,亞瑟已受到最嚴格的監視,形同軟禁。

  若是綠蒂的消息沒錯,蘇菲推測此時格里佯裝病危,臥病在床,讓亞瑟單獨入宮,畢竟母子連心,女皇原本極爲寵愛亞瑟,對愛子較沒戒心,因勢利導,亞瑟便能就近連絡、掌控著禁衛隊的畢德,這反而有助於遠在加契納宮的格里,來個裏應外合。

  眼見兩方要有個決斷了,或許就在這幾日了。

  而另一方面,格里留下的爛攤子讓閣員們忙得焦頭爛額,隨著格里的下台,衆人對保羅更是寄予厚望,閣員們議事時,保羅不得不列席。

  這一日,内閣散會時天色已晚,保羅揮去了外廳一衆婢女,自己不動聲色地進了蘇菲寢宮内,無有隨扈、無人通報、無人隨侍,就他一個人煢煢立於長窗前,清透的眸子越過夜幕,靜靜注視著在幃帳内掌燈寫字的蘇菲。

  卻始終不發一言。

  他的目光中,三分堅決,亦有三分溫柔。

  她擱下了手中的筆,靜靜地看著他,他也一動不動地看著她,彷彿經過了天長地久。兩人對視許久,蘇菲的心思還是繞到綠蒂身上,心底升起微微的酸楚感,綠蒂可説是她唯一的親人了。

  遂深吸口氣,緊攥著帷幛上的錦緞,輕聲說︰「綠蒂來過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他也淡然回應。

  她深感詫異,但一轉念就覺這一切是理所當然。格里這棵大樹一傾倒,滿宮的人無不儘揀高枝上飛去,那些想要巴結討好的人,都將蘇菲宮裏的一動一靜呈報給了保羅知曉了。

  這就是人性啊!

  她一時怔住,旋即又問︰「你不想知道她爲何而來麽?」

  「她為畢德求情而來。」他雲淡風輕地答,淡漠的語義好像蓄意要撇清那一層關係。

  她腦中晃過綠蒂淒苦的臉,於心不忍,不禁詰問著,「既然你已知曉畢德是他們的人,那麽你也一定知道格里的病是佯裝的?」

  蘇菲話音未落,他眼中閃過一絲絲驚異,恍若如夢初醒,腦中飛快掠過所有的可能性,過了半晌他才蹙眉說︰「明早妳跟我先提前趕往橘樹宮!」

  原定計劃是要等雪融之日,帶著莎莎與瑟秋等一同前去,如此倉促的決定,説明了保羅顯然對於格里裝病一事,全然不知情。

  蘇菲心頭一震,「啊」一聲,瞬間瞭然,緊接道︰「荷爾斯泰因的日耳曼軍隊就駐扎在橘樹宮附近,你是趕著去部署?」[1]

  他眼中閃過一些複雜的情緒,但很快就消融在冷笑中,「嘿嘿!他們既然想要來個裏應外合,我們這一邊的人馬更是要裏應外合。我終究沒有家族倚靠,也無實權在手,更沒有軍中的人望,雖然我還不是俄羅斯的君主,卻始終還是荷爾斯泰因公國的君主,但駐扎在橘樹宮的日耳曼人未必聽令於我,蘇菲!妳就是我的傳聲筒。」

  她心頭一激靈,猛地抬頭看他,「傳聲筒?」在她和親弟之中,他終究還是只信了她。

  普譚金父子肯與他聯手,卻絕不肯讓出機會,如今保羅最大的心結就是自己的親生兄弟,有了亞瑟這個前車之鑒,他如能當真與瑟秋以誠相待?

  蘇菲不禁莞爾,示意保羅繼續說下去。

  他又道︰「全冬宮除了我母皇之外,就屬妳德語最爲流利。日耳曼人當年追隨我父親來到俄羅斯,他們並不聽令於俄羅斯皇室,能安插人入內不容易,能獲得他們的信任更加不易,如今我動用他們,已是到了最後一步。但派誰去與他們協商?哪怕是我身邊最親信的人,又怎敢說真的是忠心不二。而此時此刻,這世上我唯一能信任的人,便只有妳,唯一能托付的也只有妳一人了。」

  最後,他鄭重强調再三,「蘇菲!冬宮安危,全宮人的性命,我全部託付於妳了。」

  「啊」蘇菲卻又忍不住出聲驚叫了一聲,「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,日後無論如何,如若你得償所願鏟除了格里一脈,答應我,要留下畢德的性命,綠蒂是我唯一的親人,我不想她的孩子一落地就沒了父親。」

  「那麽妳也要答應我一件事!」

  他的眼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她,過了片刻,才走進床邊坐在她身側,雙手環住她的腰,將她緩緩拉到了他懷中,輕吻她的臉龐,柔聲道︰「生下我的長子,我自幼就沒了父親,我會給這孩子所有的父愛。」

  蘇菲仰起頭,帶著一點孩子氣,嬌嗔地問︰「那你跟你的黑森公主還生孩子嗎?」

  他只盯著她的眼睛,毫不躲閃,堅決地說︰「不生!」

  「你騙人。」

 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,「我會以事實證明。」

  他的眉眼有種魅力,尤其那雙眼睛像極了凱薩琳,蘇菲不知不覺也陷入他如碧海的眼波之中,過了許久才忽然笑起來,「好,我暫且相信你,今天你忙了一天,肯定也累了,都早點安歇吧!」

  他的聲音漸柔和下來,「是妳説要安歇下的喲!安歇前,先生孩子嘍!」

  笑著伸手捧住她的臉龐,吻上她誘人的朱唇,收緊手臂,將她緩緩壓入帳内。她再也堅持不住,漸漸地,殿內一片沉寂,惟聞帳内嬌聲喘喘,壁爐中炭火輕微的滋滋聲響。

  夢外空雪落
  巫山情雨濃[2]


[1] ​ 彼得三世接受伊莉莎白的宣召入聖彼得堡時,從荷爾斯泰因帶來一大批軍隊,成爲他個人的日耳曼軍團,他命令他的個人軍隊穿上普魯士軍服。彼得三世離開日耳曼後,繼續從俄羅斯統治著荷爾斯泰因以及丹麥的一些領土。在他登基之後,更是與荷爾斯泰因隨從與親族長期駐留於橘樹宮。
[2] ​ 這兩句靈感得自花箋.Sera Se︰【謫.花骨朵】的最後一闕︰『十里亭,風舞雩,夢外飛花輕,巫山雨稠濃』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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