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繾綣之三


冬宮皇后套房

  冬宮殿內夜宴,人聲鼎沸,比往日都熱鬧許多,殿外卻已雪白一片。

  蘇菲因情緒激動,殿裏的談笑聲不時穿破夜空而來,讓她一夜輾轉難眠,好不容易熬到曲終人散,才露了天光,她便躡手躡脚地掀帳下床,走到長窗前。

  憑窗而望,雪滿天涯,卻望不到露臺台階下的花圃,想必風信子、水仙花與鬱金香早已破土而出,眼見那雪越發緊,隨疾風鋪天蓋地的撒下來,雖立於陽暖宮殿中,卻手腳冰涼,感到寒意無限。

  「這場春雪真是下得急啊!」保羅已然立於身後,手中拿著一件緋色織金帔袍搭在她身上,吻著她的後頸,道︰「要是在往常,這時節早已春暖花開,園中花團錦簇。只怕昨夜是有人要終宵不能眠,專為那些花兒掃雪防寒了。」

  她輕應了一聲,沒接話。

  「妳的手怎麽這麽涼,別老是站在窗邊受凍。」他拉著她的手走到長榻上坐下。

  他見她神色懨懨,便伸手替她整了整一頭凌亂的髮絲,道:「妳在為索菲婭擔心?」她抬頭看他,嗯了一聲,輕聲道:「若是被你母皇發現,她會如何?」保羅細想了想,低聲道:「修道院。」

  她手微顫了一下,直勾勾看著他,竟接不上話,畢竟這三年來與索菲婭朝夕相處,雖然不全然苟同索菲婭的爲人,但在這冬宮,她卻是除了女皇之外,最疼愛她的人,説來她也是出身皇親貴胄何致如此?

  保羅見她臉色有疑慮,便輕揚了眉角,「我不是嚇唬妳,修道院這種地方豈是索菲婭這種嬌生慣養的貴族女待得住的地方,她若是進了修道院,就是逼她身後的波雅爾全部起兵造反,彼得大帝生前就是有兩個現成的例子,一個是他的親姐姐,另一個是他的皇后,兩人先後都被我曾祖父送進了修道院,最後她們都造反了。」[1]

  她靜看他,等著他繼續說完。

  他也默了片刻,以極低極輕的聲音說:「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湖邊遇見的那一日麽?當時我就沒明白母皇的用意,爲何授意讓索菲婭來引誘我,日後再細想卻懂了。那時内閣已經開始爲我議婚,母皇是想先讓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拴住我的心,以免日後我與皇妃身後的母國連成一氣,來反對她⋯⋯她沒料到妳卻在這時出現了⋯⋯妳想想看,她那麽寵妳是爲了什麽⋯⋯」

  「你是說陛下想利用我來制衡你未來的妻子?」

  保羅堅定地應了一聲︰「正是!所以把妳安置在她身邊,妳雖然貴爲公主,在冬宮中實則她的御用女官,歷來宮廷仕女都是⋯⋯」一語未畢,蘇菲心中非常清楚,保羅想對她説些什麽,歷來宮廷仕女不是國王就是王公貴族出軌的對象。她與保羅的關係早是衆人默認的事情,只不過大家也等著看,女皇要如何把兒子的心上人嫁出去。

  蘇菲聽他這麼一說,也低頭想了想,越想心中疑團越是難解,就以女皇十幾年來與格里的親密關係,爲何會授意身邊女官去引誘他?

  莫非是爲了普譚金?

  格里幾個兄弟兵權在握,黑海艦隊是他們一手打造出來的,若是要這家人交出實權,將艦隊轉交給普譚金的話,他們豈可甘願,於是製造了一個一脚踢開格里的理由,格里早已花名在外,女皇牢牢抓住格里的弱點,以這個最差最壞的理由,讓格里與索菲婭偷情。

  女官竟敢在女皇寢殿色誘女皇情夫,而皇儲卻這時衝了進來,看似蹊蹺,實則牢牢坐實了讓格里下台的理由。

  她本以為是普譚金與瑟秋佈下的局,自己真的是將人性想得太過簡單了。然而整件事情令人心寒的是,女皇對親兒子的態度,竟然不如對待一個寵男,對她自己的心意,竟然跟對待索菲婭一般,只有心計利用,行思至此,不免瑟瑟發抖。

  保羅將蘇菲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焐著,她凝視他神色,索菲婭挑釁皇權,跟女皇搶男人,女皇必不會輕饒,而保羅在强勢的母親下求生存,也是萬般不易,不禁心生憐憫,便慨然嘆道:「索菲婭一個女官膽敢在女皇寢宮内做下這事,又把事情明明白白地攤在我們面前,除非是你母親授意,她哪來的這個膽啊?你母親不過是想藉此機會除掉格里。」

  「奧拉洛夫一族,尾大不掉,若是不除去,難免有些人不開心了。」

  她微握了拳,與保羅略略交換了幾句話,便已豁然明了,「是普譚金麽?」

  保羅喟然,「她是在為普譚金造橋鋪路啊!」

  今日這檔事,表面上索菲婭是忤逆不道,實則是女皇設下的圈套陷阱。如今普譚金聖眷正隆,有誰還敢提起奧拉洛夫家族?而保羅是個有名無實的皇儲,此事也是她拿來試他的試金石,誰跟她作對那等於是心存篡奪權位的禍心。

  「所以陛下想借今日——保羅,她也是拿這事來試你的心。」她不覺脫口而出,卻被他眼神止住。

  他輕點頭,輕聲道:「不無可能,小心隔牆有耳。」


[1] ​ 彼得大帝的姐姐索菲亞公主,在彼得成年之前曾經當七年的女攝政,後為彼得奪取政權,送入修道院幽禁,日後卻在修道院集結射擊軍密謀復權。彼得大帝的第一任皇后葉夫多基婭入修道院後,集結反對彼得改革政策的僧侶貴族,並慫恿身爲皇儲的親生兒子阿列克謝反對父親,後來支持廢后的人都被處死,連兒子也死於牢獄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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