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瑟秋之四

橘園

　　凡人之智，能見已然，不能見將然。[1]

　　光陰似箭，一道如箭的光芒急速穿越這紛紛擾擾的過往三年，讓她恍然想起從前。彼時在夏宮的衣帽間，在那次家宴裏，保羅準備了一份十二歲的生日禮物，遞給她時，卻因亞瑟的出現，而被她斷然拒絕了。

　　而這隻紅盒子正是當年被她狠狠拒絕掉的紅盒子。

　　Sola fide！

　　刹那間，她明白了一切，不禁悲從中來，黯然流下兩行清淚，「是保羅要你來向我求婚的？」

　　「蘇菲！妳真是料事如神啊！」不知其中曲折原委的瑟秋，不得不佩服蘇菲見微知著、一葉知秋的領悟力。

　　他頓了一下，隨即明白兩人之間有著無與倫比的默契，他夾在其中反而尷尬了，便又裝模作樣地説起來，「方才在外頭時，保羅要我把戒指為妳戴上，並囑咐我要好好地照顧妳一生！我立於窗前時不是説嘛，皇儲的話便是王命。」

　　蘇菲聽出瑟秋話中幾許捻酸沾醋的語義，在這個時刻也無暇深究其意，話鋒一轉，便説︰「唉！説來話長，戒指上的刻字是羅馬書上的經文，你不需要知道這些。不過，我倒是想知道，是你們與保羅聯手，扳倒奧拉洛夫一家的？」

　　她心中不禁迷離倘恍，真不知是誰扳倒誰？

　　不意，瑟秋卻説︰「是保羅自己找上我父親的。」

　　原來如此，原來如此！

　　瞬間蘇菲便猜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︰臺面上是普譚金與格里在爭權鬥法，臺面下其實是皇儲在豪賭。

　　保羅憎恨他母親，他如若是沙皇，絕不會把蘇菲許配任何人。思來想去，既然此生無法迎娶蘇菲爲妻，不如暗中與普譚金交易，助他們去扳倒奧拉洛夫，再借他們的手護住蘇菲。

　　再説，普譚金原是平民出身，這樣的家世背景急需有個公主來鍍金。

　　雖是個險招，但總比任憑凱薩琳擺佈，穩當許多了。誰知在格里失勢之後，難保她不會再次、不明就裏地將蘇菲任意遠嫁他方。

　　她壓下心中的慌亂，低低地問了一聲，「陛下可同意你我的親事？」

　　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慮，只四平八穩地說︰「她還不知道呢！一切只等妳點頭了，只要妳答應，我父親就會向母皇提出。只不過，我們若是過不了母皇那一關，無論如何煽風點火都是無用的。格里的醜事東窗事發之後，只被送回加契納宮休養，奧拉洛夫是大族，在他們背後的是全俄羅斯的波雅爾（Boyar），走了一個格里，冬宮中還有另一個亞力[2]，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，一切都還只差一步，在這之前我們必須找出足以讓他們無法東山再起的確證，最好是一項滔天大罪。」

　　蘇菲心中激蕩，全然瞭然於胸，那項滔天大罪便是謀殺保羅父皇的弑君之罪。難怪保羅急於搬入橘樹宮，就是爲了找出扳倒格里兄弟的鐵證。

　　全盤計劃縝密周全，看來是保羅設的局，普譚金父子動的手脚，凱薩琳暗中默許，而她蘇菲公主便是這些人的囊中物、俎上肉，恐怕不答應這名親事都不行了。

　　往日與瑟秋那些歡聲笑語都遠離了，她恍惚地看著他，似有什麽卡在喉嚨，想説什麽，卻再也說不出來。她能說什麼？說她心中只有他皇兄，說她一輩子在人前只能與他做對假夫妻，說她一生一世都承受不起他這一個人情？

　　而她、保羅、瑟秋、甚至亞瑟，當中的所有的人，又有誰是自主的？


[1] ​ 語出漢書賈誼傳。
[2] ​ 亞力便是格里的弟弟︰Alexei Grigorjewitsch Orlov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