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戒指之三




  縱使與保羅相愛是詛咒、是折磨、是沉淪,亦是她的本能、她的使命與宿命,即便眼前是深淵、是火坑、是絕境,也要縱身躍下,這是一條無法遏止的不歸路,就只因爲能為他所愛是多麼美好的詛咒、是多麽華麗的痛苦,她離不了他,他亦不能沒有她,她與他相契相繫,相遇是他們的宿命,相愛是他們的歸宿。

  亦是天命神授。

  在蘇菲戴上這枚戒指時,心中非常清楚,一枚戒指、一個圓圈、一樁婚事,事關女皇所出的三位皇子︰保羅、亞瑟與瑟秋。戒指出自保羅,瑟秋配戴,解除了與亞瑟的,連結了與瑟秋的——婚約。

  三年的相識,三年的婚約,蘇菲已然從天純真女孩長成如今的柔媚少女。每每想起與保羅相遇的湖畔,一幕幕的情景在腦中浮現,她便無法相信,光就這一枚戒指無緣無故圈住那麽許多人。

  蘇菲與三兄弟皆是青梅竹馬的情分,雖然婚配於亞瑟,卻獨獨鍾情於保羅,原因無它,就只因爲她與他雖貴爲王子公主,卻是這世上最孤苦之人,處處受限、受到最親的人的鉗制與利用。

  縱觀彼時冬宮局勢,三位皇子當中,保羅雖然早在彼得三世生前就已被立爲儲君,然而來自日耳曼的彼得在七年戰爭中,將利益無條件讓渡給同是日耳曼民族的普魯士,激起全體俄羅斯波雅爾的公憤,一舉推翻了彼得三世。[1]

縱使在凱薩琳登基後,保羅依是儲君,但他也是彼得的血脈,波雅爾們不喜保羅的心態,幾近偏執,力保改立格里的兒子亞瑟為皇位繼承人,其背後誰是不乏一些爲了討好格里的人在那裏興風作浪,也明確表現出波雅爾們的立場。

  這讓保羅做儲君做得非常不稱心如意。

  保羅多年來在冬宮如履薄冰,終於讓他逮著機會,聯手普譚金父子扳倒格里,讓出身平民的新貴普譚金上位。然而扳倒格里一個人容易,若要將貴族的舊勢力連根拔起,實著困難重重,保羅必須在冬宮引入一股新勢力,與之抗衡。擁戴普譚金的大多是中下階級軍官,俄羅斯長年與土耳其作戰,土俄戰爭可謂史上最長的戰役,誰能掌握黑海艦隊的兵權,便是等於與女皇江山與共。普譚金曾經在土俄戰爭中立下無數戰功,因而得到軍方的愛戴,順利取代格里掌握了黑海艦隊的兵權。

  身爲普譚金之子的瑟秋——
  
  一時竟也成了某些人心目中最佳儲君人選。

  在這種情勢之下,保羅雖是皇儲,卻一直居於孤立無援的處境,左既得不到波雅爾的擁戴,右亦無閣員支持,對内無統治權,對外亦無兵權,卻只有個親普的老丞相潘寧對他忠心耿耿。潘寧在外交上推行普魯士策略[2],他也是看在保羅的父皇崇拜腓特烈大帝的份上,才願意作爲保羅的師保,收他這個徒弟,卻也是全冬宮唯一擁護保羅的權臣。

  此時,廝殺較勁的人馬不單是來自格里與普譚金兩大陣營,冬宮中女皇身邊的隨從與親信更是人人自危,急忙劃清界限,拜高踩低原是人性,隨著格里的失勢,莎莎身爲女皇最寵愛的公主,連日來卻飽受宮人的冷言冷語。

  凱薩琳不願身邊的子女也受到連累,尤其是格里的子女不應該受到波及,因此命保羅帶領幾個弟妹遷往橘樹宮,暫離暴風圈。保羅成婚後,勢必入主橘樹宮,正好以籌備婚禮為名義遷入橘樹宮,並提撥款項讓他修葺宮室。[3]

  此去橘樹宮,無法改變兩人的命運,但對蘇菲而言,能快樂一天是一天,多待一天便多一天歡喜,此後既然無能朝朝暮暮,花開堪折直須折,只珍惜眼前,不憂煩來日,對他不棄不恨不怨不悔。

  當她戴上這枚戒指時,心中已清楚意識到,這枚戒指非但事關女皇所出的三位皇子,也牽涉到了朝中三方政治勢力的排列組合與權力鬥爭。憑靠著一枚戒指便為保羅引進了軍方的勢力,打散重組舊有的貴族階層,一枚不起眼的戒指,卻為他鋪砌了通向皇位的前路。

  至於兩人如何携手走到盡頭,她只知他愛她至深,所能依仗的唯有他的承諾了,所能秉持的唯有互信互賴了。

  一切就只因爲,她擁有這一枚戒指。


[1] ​ 七年戰爭中,俄羅斯與奧地利、法國結盟,共同抵抗普魯士的軍隊,戰爭中普魯士原本居於劣勢,彼得三世因過度崇拜腓特烈,登基後便倒戈於普魯士,並提供一萬五千名士兵幫助普軍,使得普魯士大獲全勝。彼得三世不僅失信於盟邦,國家利益也因而受損,這造成全俄羅斯貴族階層起而反對彼得。
[2] ​ 潘寧(Nikita Ivanovich Panin)推行的外交政策是北方聯盟策略,聯合普魯士與英國主要北方勢力,次而與波蘭、薩克森、瑞典等斯堪的納維亞諸國結盟,來共同抵禦强大的波旁王朝與哈布斯堡王朝。在内政上,對抗奧拉洛夫兄弟在冬宮的勢力,建議將統治模式改變成凱薩琳退位為攝政,讓保羅登基為沙皇。在聯姻政策上,力主與日耳曼公國聯姻以鞏固與普魯士的同盟關係,這卻成爲俄羅斯的傳統,歷代沙皇幾乎毫無例外地迎娶日耳曼公主。
[3] ​ 橘樹宮原是太子宮,保羅父親生前與母親凱薩琳居住此宮之中,彼得三世登基後,橘樹宮依是兩人最常駐留之地。


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