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橘園之二

橘園

　　驟然雪光扎眼，她不禁微微瞇起雙眼，眼前的景象便模糊了，忽覺眼角有些濕熱，前方道路萬般艱難，縱使深愛的人依舊在身邊，眼前幸福不知還會持續多久，眼下手中能牽得住的唯有他的一片真心了。

　　她投入他溫暖的懷抱，他輕咬著她燦紅的耳珠，顫聲道︰「蘇菲！我不娶黑森公主了，跟我走，我們一起去我的公國——什勒斯維希-霍爾斯坦。」[1]

　　身爲統治者，那卻是一個自己至今未曾涉足的國度，今天爲了蘇菲，他寧可放棄俄羅斯皇位繼承權，寧可屈居於一個日耳曼小公國，也不願屈從王命，迎娶黑森公主。

　　一物剋一物，一棋牽一棋，而她的國家波蘭卻在女皇掌控之中，棋棋相扣，環環相接，她不能就這麽跟他走了。

　　「可是我父王⋯⋯」一語未畢，他的唇已封住她的口。蘇菲雖身爲公主，但在冬宮裏人微言輕，奈何不了皇權，奈何不了命運，此時此刻唯有無言以對，任憑他親吻著輕顫的紅唇。

　　之於男人，她是純然冰雪與熾熱欲火的結合。

　　他在她耳畔細語喃喃，「我以永遠的愛愛妳。」[2]

　　「你的心我是明白的。」蘇菲亦傾以真心真意。

　　在白雪蒼茫的大地裏，蘇菲緋色的身子，像一團熊熊烈火燃燒在凜冽冰霜之中，躍動的火焰恰似他倆的兩顆心。

　　藍絲絨倏然掙脫蘇菲的懷抱，優雅落地，悄聲留予二人佇立雪地，獨飲纏綿。

　　驀地，他深深地自喉頭發出了一聲喟嘆。
　　
　　這聲喟嘆再也無能掩飾自己的無能與無力。

　　「她發動政變推翻了他，是因爲他先背棄了她，而我是她的嫡親骨肉，如能起而推翻她？她終究是給我生命的母親。」[3]

　　蘇菲被這幾句心底話觸動，一時失語。篡位的念頭原本一件石破天驚的大事，卻被他輕描淡寫地帶過，意態閒閒地結下身上的風氅，這是她初次聽到保羅用如此激切的語氣談論他的父母。

　　而那個掌握冬宮所有人命運，為了穩固自己權位，不惜殺害親夫、捨棄母子親情的女人——

　　卻也是將俄羅斯國勢推向頂峰的大帝。

　　「太長久的等待，我們都等待了太久。」他一句話，像是一條繩索緊緊勒住她脖子不得呼吸。

　　他轉身去看著矗在眼前的朗朗晴空，細碎地低語著，「我即便擁有了一切，卻連最心愛的人都無法保有，這有何意義？這幾日我都想清楚了，既然給不了妳皇后的位置，起碼也該給得起妻子的名份。一切都佈署好了，爲了避免驚動鄰國，我們走海路，等冰雪消融後，即刻啓程，跟我一起離開這裏吧！」

　　她聞言心頭一驚，保羅從雪中歸來，原來是前去佈署潛逃之事。

　　連忙出言制止，「保羅！我們千萬不可魯莽行事。」
　　

[1] ​ 什勒斯維希-霍爾斯坦（Schleswig-Holstein）今天是德國最北的一州，保羅的父親彼得三世原是什勒斯維希-霍爾斯坦公國的大公，同時也是瑞典王位繼承人。彼得被伊莉莎白一世迎立爲俄羅斯皇儲時，宣告放棄瑞典王位繼承權，但繼續兼任什勒斯維希-霍爾斯坦公國的大公。彼得三世被妻子推翻之後，保羅繼任大公，直到1773年凱薩琳大帝與丹麥簽定條約，交換什勒斯維希-霍爾斯坦公國，是歷史上最大一宗領土交換的記錄。而小説情節已進行到1775年，按照史實，此時保羅已失去此公國的統治權。
[2] ​ 語出︰耶利米書31:03。
[3] ​ 彼得三世登基之後，要與凱薩琳離婚，立情婦為后。逼得凱薩琳先下手爲强，起兵推翻了自己的丈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