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 調兵之一

　　天微亮時兩人便起身，迅速換了一身裝束，皆穿戴一頂三角軍帽、銀色假髮與八字鬍、身著紅白藍普魯士三色軍服，原是娉婷曼妙的少女，卻從金色屏風後轉出一個氣宇軒昂的普魯士軍官。

　　嘿嘿！來去變身如魅影。

　　昨夜，她與他只是一對尋常的戀人。今朝，她便成了效忠於他的死士。

　　蘇菲手中舞弄著一頂垂著腓特烈馬尾的假髮，輕嗅他衣上塵土氣味，俏皮笑道︰「據説你父皇曾經下令，俄羅斯士兵全部必須穿普魯士軍服，髮上必留一撮髮束，稱爲腓特烈大帝的馬尾，是嗎？」

　　「這項規定在母皇登基後給廢黜了。」保羅淡淡應諾了一句。

　　蘇菲見他神色訕訕，自討了沒趣，自幼相熟，怎會不知他與母親的心結，母強子弱，近身侍候的男寵皆是軍人，凱薩琳可曾料到，文弱的保羅會前來橘樹宮班師，只好軟語淺笑説了一句安慰話，「日耳曼軍團卻依然遵從你父皇的命令，至今還穿著普魯士軍服，足見那是一個你母皇管不了的地方，便是你可以依仗的兵力。」

　　蘇菲正説笑之際，保羅卻猝然將一把手槍塞入她懷裏，嚇唬得她，差點沒能握穩，只聽他一臉嚴肅地說︰「妳會用它嗎？此番行跡務必隱秘，只能帶上兩名親信隨從，人多會驚動其他人。危急的時候，只能尋求自衛，到時候妳便需要用它來防身了。切記，沙場上任憑是誰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，一切以保護自己的性命爲先。」

　　她瞥見保羅眼底驟然迸出森然寒意，殺機如芒，從未見過他這般猙獰模樣，不由得問︰「萬一事情不成，無法取信於日耳曼人，我們都會被處死，是嗎？」

　　蘇菲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這個問題，他不由露出微微赧容，就算是今後想笑，可能也機會不多了，只低啞地應一聲，「正是！」

　　蘇菲雖早已抱著視死如歸的決心，但聽見他如此短促的回答，仍然不免心下一震，鄭重地將手槍收入腰際之間。

　　他們在天未大亮之前就溜出宮外，馬車行至軍營附近停下，領路人引著兩人穿過曲折小徑，一路步行至軍營最北側的僻靜院落，這即是當年日耳曼軍團將帥博克多夫的府邸，地方雖然敞濶，沿路卻不見僕役，亦無一般貴族園林的奢華氣派，在春雪泥濘之中，顯得蕭條不堪。

　　保羅未曾料到，當年勸告他父皇廢黜他母皇的人，曾經是沙皇彼得最信賴的寵臣，竟然住在這麼個寒磣的地方。

　　他並不知，當年博克多夫因身份特殊，屢次遭到俄羅斯宮廷的懷疑與罷黜，若不是他忠心耿耿，執意追隨彼得，在那種處境之下，換作別人，早就滾回去荷爾斯泰因公國了。

　　一個同樣穿著普魯士軍服的士兵出來應了門，領路人便領著他們直接入内，穿越一道又一道的門，最後來到了一道半掩的鐵門，領路人與那位日耳曼士兵自行入内，鐵門卻自行嘎然緊閉，將兩人關在門外。

　　而保羅與蘇菲袖手立於門外，苦苦等候許久，不覺忐忑。

　　入内通稟，不過片刻，爲何經過那麽漫長的時間。

　　最後那道門終於開啓，走過筆直排開的兩列人，一束氤氳柔光漸漸驅散迷霧，像是撩開層層煙幕，兩人來到謎底的最幽深處，直搗黃龍。

　　一步步行來，那兩列人一一向他們行軍禮致敬，最後在一扇長窗前，光線驟轉強烈，映出一個朦朧人影，負手立於一扇落地長窗前。

　　他就是現任日耳曼軍團統帥——Caspar von Saldern[1]

　　長長議事房，滿滿站了一地人，個個挺直了腰桿，雄赳赳的氣勢，不愧是傳説中的普魯士鐵血軍紀。

　　將軍突然開口道︰「大公突然駕臨，有失遠迎，在確認殿下的身份之前，屬下緊急召集各部，臨時開了一個會議，讓您久候，請您見諒。」

　　保羅因德語不若蘇菲精熟，蘇菲遂以通譯官身份隨同。將軍語聲甫落，蘇菲便附耳通譯，待保羅低頭示意，蘇菲便開口道︰「將軍別客氣，事出緊急，兩方未正式遣使照會，我們殿下今天的來意是，前來懇請將軍出兵護駕，今荷爾斯泰因大公正陷於危難，煩請將軍出兵抗敵，為大公效力。」

　　「若是要我們出兵嘛⋯⋯」果不其然，那個將軍手中拿著一枚硬幣比照著，保羅八歲便登上荷爾斯泰因大公之位，如今硬幣上鑄的是幾歲的肖像？他自己也不甚清楚！肖似，或不相肖，是他，或不是他，都已無可更改。

　　將軍對比了半晌，卻朗朗道︰「殿下這幾年成長了許多，臉孔已難以辨識。我們除了確認殿下的身份之外，日耳曼軍團向來只聽從密令，殿下唯有正確無誤地説出密令，方能調度日耳曼軍團為您效命。」

　　密令？什麽樣的密令？

　　保羅與蘇菲不覺四目相對。

　　一瞬卻似一生那麼長。
　　
　　
[1] ​ Caspar von Saldern是凱薩琳時代一名出身荷爾斯泰因公國的外交官，曾經爲彼得三世的親信，而博克多夫在政變中與彼得三世一起殉難，因未找到後繼者的資料，這裏遂借用他的名。荷爾斯泰因公國成功地取得俄羅斯與瑞典皇冠，毗鄰的丹麥無不人人自危。彼得三世登基之後，更是要出兵進攻丹麥，幸虧彼得被凱薩琳推翻，危機才得以解除。 日後丹麥成功地與凱薩琳簽訂合約，她將兒子手中荷爾斯泰因公國的主權讓渡給丹麥，才解決了與丹麥領土紛爭的問題，Caspar von Saldern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。